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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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同妻,同性恋的同,妻子的妻。
不要担心,我没有被骗,我是心甘情愿的。
年薪十二万,他们夫夫俩出,我需要做的,就是跟许诺领证,然后住进他们准备的房子,甚至不需要为我名义上的丈夫洗衣做饭。
就是偶尔也要应付应付许诺的父母。
如果我需要,还可以随时终止这段婚姻。
条件听起来十分诱人,一度让我认为他们是来扶贫的,所以我同意了。
我们在婚前还签了一张像模像样的协约,我按下手印,心底其实为他们这张脆弱的纸感到担忧。
这种条约,怎么看也不像具备法律作用的样子。
杨磊是许诺的爱人,住在对门,是个健身教练,身材看起来并不过分夸张,但我确定他两拳能打死一个我。
他们俩平时就住在对门,我一个人坐拥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简直不要太爽。
只需要跟人领个证,就能一年多十几万零花钱,有免费的大房子住,还不用每年被催婚,换你你乐意吗?反正我肯定乐意,半夜躲被窝里都要笑出声来。
我害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所以每次洗衣服都要洗双份的,生活用品买双份,睡的床上也随时放两个枕头,极力营造出两个人生活的氛围。
但又由于工作作息不同,平时几乎碰不上什么面,以至于我常常忘记那两个人的存在。
冬天的时候,许诺跟杨磊吵了一架,火气很大,许诺砰砰砰敲开自家的门,我小心翼翼地给他开了门。
杨磊抓着他的手腕,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你不要闹!”
许诺甩开他的手,对我说:“今晚我在这里睡。”
我愣了愣,忙不迭地点头。
杨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跟那个女的真没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女人硬不起来……”
他看了我一眼,像是意识到还有我在,慢慢歇了声音。
许诺往前一迈,砰的一声把门甩上,吓了我一跳。
他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了句抱歉。
我摇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问他:“你吃饭了吗?”
许诺往沙发上一倒,手臂盖住眼睛,声音细微:“谢谢,不用了。”
我手指捏了捏衣角,“那我去铺床吧。”
他没回应。
我收拾妥当之后,许诺仍是那个姿势躺在沙发上,我不远不近地站着,扬声对他说:“你的衣服都在衣柜里,洗漱用品在洗手台旁边的柜子里,都是新的。”
他照样没回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犹豫了一下,走近了一些,问:“许先生?”
盖住他眼睛的手臂没有挪开,我正苦恼如果他睡着了我该怎么做,就听见他低声开口:“嗯,知道了,谢谢。”
过了片刻,他拿开手臂,头偏向沙发内侧。
“叫我许诺就好了。”
“你有喜欢的人吗?”他背对着我,突然这么问。
我说没有,他好像是“哦”了一声,没有动弹了。我站了一会儿,最后说了句晚安,回到房间,想了想,反锁了门。
索性主卧都有个配套的小卫生间,替我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
他们冷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许诺不回杨磊那里去,一直住在这边,就显得我十分尴尬起来。
虽然住的是他的房子,自己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但本质上,我俩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跟陌生异性共处一室,我往往感觉身上像有虫子在爬似的,浑身不自在。
我只能拼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同居的异性室友而已。
尤其是每次打开门,和对门的屋主对视时,我都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外加个户外泳池。
杨磊总会率先移开视线,用打招呼终止这场尴尬。
他俩一直没和好,一直到那年结束。
春节的时候,许诺把我带回了他的家,许父许母都是教师,为人很和气,但也看得出是那种很传统的人,他们不太可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的。
所以许诺需要一段虚假的婚姻来掩盖所有的真相,需要一个乖巧的妻子来假扮一个普通人。
尽管爱情素来普通。
所以我有时候会在他们两人身上放置自己过剩的怜悯心。
许母看起来很喜欢我,给我夹菜添饭,拉着我的手悄悄地说些家常。
我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眉眼弯起来,听着那些话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来。
年夜饭的时候,十有八九的亲戚都聚在一起,屋里的热气贴在窗玻璃上化成水珠落下,窗外是猝然炸开的绚烂的烟花,我坐在许诺旁边,从这些不属于我的热闹中感到一丝无谓的寂寥。
我没有回自己家,爸妈一定很伤心,但我也没必要带一个假女婿回去见他们。
许诺出去接了个电话,他拉上阳台的玻璃滑门,撑在栏杆上,手机放在耳朵边,某一刻,他突然笑了,恰好一簇烟火在他眼中怦然点亮,我才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了什么。
对面的人是他从学生时期就在一起的爱人,这么多年,两个人都曾在这一天,偷偷躲进角落,分享和交换他们不为人知的爱意吧。
许诺接完电话回来,脸上仍残留着笑意。
他坐回我身旁,替我剥了一个橘子,我压低了声音问:“是杨先生?”
他笑了笑,对我眨了下眼睛,答非所问:“新年快乐。”
两根绳子交缠在一起,难免会打结,我不知道这个结到底是被巧手拆开,还是终于为漫长人生妥协。
反正终归是继续交缠着,勇往直前。
许诺年后就又住回对门了,我隐隐松了一口气。
许母过年的时候加了我的号码,之后一个月内必给我打一两次。我总是诚惶诚恐地接起来,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小米,你跟许诺打算啥时候要个孩子啊?”
我被吓得心咯噔一跳,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含糊道:“这……我们还年轻,许诺还在事业上升期,要孩子还为时尚早呢……”
许母那边“哦”了一声,劝了我几句,说忙的话孩子可以给她带。
我抠弄着手机壳,敷敷衍衍地说:“那我跟许诺说说。”
这一通电话给我敲了个警钟,我知道他们总会催孩子的,就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我在微信上给许诺说了这件事,问他要怎么解决。
对面可能在工作,傍晚的时候才回复。
“我想想。”
那我就不用动脑筋了。
许诺最终定了个餐厅包间,打算详谈这件事。
我实在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好详谈的,不过还是赴了约。
等我找到包间,正打算推门的时候,里面的交谈声隐隐约约漏了些出来。
“……非要不可的话,那就多加几十万,让阮米生一个……”
“……要是她不愿意怎么办?”
“国内还有代孕机构,价钱也差不多……”
我脑子发懵,消化了一会儿这段话,感到有些不适。手放在门把上,迟迟没有落下去,牙齿咬住舌尖,泛起一阵刺痛感。
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稳了稳情绪,才推门进去。
许诺帮我拉开椅子,看着我,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突然又有些愤怒,勉强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问:“孩子那事儿,你们打算怎么办?”
许诺终究没勇气把需求说出口,杨磊替他说了。
我静静地听完,明知故问地问许诺:“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许诺白净斯文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紧张和拘谨,他捏了捏手指,斟酌道:“要孩子这个事是早晚的……”
我平静地说:“我没有出卖自己身体器官的打算。”
“而且同性恋不违法,可是代孕违法。”
我抬眼,对上许诺的眼睛:“我以为你们都应该知道,又想要同性恋人,又想要孩子,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儿。”
一顿饭最终吃得不尴不尬,寡淡收场。
许母那边被许诺应付了过去,他在那天之后也给我道了歉。
我说了些客套话,但我们都心知这段本就不堪一击的脆弱关系有了龃龉。
就像云母上多了一条裂缝,不用太大劲儿掰就会碎。
那天过后,我就开始思索是否该退出这场掩护游戏。
本着契约精神,我想,等到今年结束再提离婚吧。
我从前也为他们的感情所动容,我不歧视同性恋,我支持他们走到阳光底下。
但我不希望,他们不爱女人,厌恶女人,却仍觊觎女人身上的某些东西。
这让我感到恶心。
许诺不敢同父母坦白,不敢同杨磊名正言顺地牵手,仍然害怕异样的目光,害怕与众不同。
所以要伪装,要掩盖,极力让自己被社会同化。
爱情好像不使他强大,反而叫他甜蜜着痛苦,叫他怯懦中喘息。
背德与守旧痴缠在一起,开出异态的花,根茎底下却仍藏着脏污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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