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正文-----
00.
贺朝是个大明星。
他19岁出演姜导一手监制的大电影,圈粉无数。他有演技有才华有颜值有人脉,连续三年蝉联影帝,粉丝小的才刚能够牙牙学语,大的也有古稀耄耋的老人念叨着他的名字。
堪称娱乐圈的传奇。
所以他要到C国拍戏的行程一流出,热度足足让程序员小哥又加了几天班。
他刚刚落地,抬手落手就又上了热搜:
[贺朝安全抵达C国]
原博的转发评论一翻再翻,大半夜的倒是炸出了不少夜猫子:
[@贺朝航线个站:起落平安🙏//@贺朝工作室:老板已经平安到达C国,请接机的粉丝们有序退散//@贺朝:早点回家【酒店自拍照.jpg】]
[朝哥晚安!!!!!]
[哥哥也要早点休息!!!!]
[啊啊啊啊啊哥我已经到家了!!!]
[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
01.
晚安。
谢俞在心里轻声说。
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放下手机,掩上被子盖好,困意却失了神似的迟迟不来,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什么七七八八的烦心事都好像不要命地在往他的身体里挤。
又是一夜未眠。
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一个人过了太久好像都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温度了,好像自己的体温也渐渐流失,犹如驻留在他身边一些什么人什么事。
总是忍不住去关注那个人的什么动向什么事情,总是忘不掉总是惦记着。
没劲透了。
是他自己鬼迷心窍的,早就应该忘了的。
他想起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当他脱下校服外套拎起行李过了安检的那一刻,什么都结束了。
从此过,你往南,我往北。
我什么都不带走,也什么都不应该带走。
我想让你不要流泪,不要向任何人低头。
包括我。
谢俞将脸埋在手心。
没有温度了。
02.
“朝哥——哥!!您老人家就听我一句劝吧行不行?您来C国就好好拍戏,别总是想那些有的没的好不好? ”经纪人沈捷仓促地小跑跟上前面这位大爷,语气有些急,“我知道你忘不了俞哥,但都这么多年了就算来了C国怎么找他,再说了……”
“我让你订的公寓订了没? ”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C国你说的这种公寓又贵又难找……”
“订了没?”贺朝不耐烦地打断。
“订不到啊……但是吧你经纪人我神通广大帮您租了一间,就是那房东脾气有点暴。”沈捷絮絮叨叨地补充,“哥您可要和人家好好相处,我好不容易租来的房。今晚就先在酒店凑合一宿得了。”
贺朝打开车门,长腿跨入车内,摘下了口罩。他熟练地登上自己的微博小号:
[我来找他了。]
会找到吗?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疲惫。
他承认是自己一时冲动打着拍戏的幌子来C国找人,就凭着那个人微博的一张风景照中露出的半栋房屋和一腔没地安放的热血。
但是就是一个没有繁忙的通告的晚上,自己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房屋里,怎么样都觉得冷清,许多年前谢俞留下的温度和气味,他怎么抓都抓不住,就这样从指尖溜走了。
浓重的想念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握起笔就想写下谢俞的名字,发个呆脑子里蹦蹦跳跳地全是谢俞,拿着剧本自动将剧情过滤成了谢俞和他,几年前那个绝情的背影好像也还在他的心里无法抹去。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已经入骨。
03.
床头的时钟指向八点整。
不知道是在预兆着什么,谢俞这个晚上居然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久违的起床气。
他模模糊糊地记起昨天好像和租客约的是八点半,倦怠地捏了捏眉心,起床洗漱。
来C国将近四年练就了他勉强能够打理自己的厨艺,之前有一段时间课业繁重顾不上吃饭把胃给养坏了,硬生生地挺过了一个晚上肠胃炎的剧痛,被医生骂了足足半小时这才学乖了好好吃饭。
毕竟再没有人会跟在他耳朵旁同他唠叨要准时吃饭身体最重要了。
绵密的睫毛下一双好看的眼睛霎时间显得有些落寞。
“笃笃笃——”敲门声荡漾在空落落的房间内,像是小石子打破平静的水面,漾出圈圈波纹。
谢俞猛的回神,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三明治,擦了擦手,起身去开门。
“Sorry……”他说英文时音色变得绵长又缱眷,尾音因为惊讶而微微上翘,愣是让人听出了几分可爱。
漆黑的瞳孔中好像晃进了什么人。
微微翘起的睫毛轻轻颤动,在下眼睑白皙的皮肤上打下动态的阴影。
他的一只手还搭在木门的门把上。
心脏好像在跳动。
扑通扑通。
04.
“诶诶哥,你怎么杵这门口不进去……”沈捷咋咋呼呼地跑进来,看清门口还穿着睡衣的男孩,诧异从眼底鱼贯而出,“我操……俞哥你怎么……”
“先进去吧。”谢俞被叫回了魂,避开贺朝直愣愣的视线,推开门的手甚至有一丝颤抖。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眼观鼻鼻观心深吸一口气,犹豫地开口:“这栋房子两层加上地下室,地下室是我的工作室,一层是客厅,二楼的房间我偶尔会回来住,剩下两间房是空的。”他久违地紧张捏了捏眉心,“租金看着收。”
贺朝压抑住心底一涌而上的兴奋,努力装作沉稳地开口:“租金让沈捷谈就好……谢俞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谢俞下意识地开口,转而意识到对方的狡黠,却还是不忍心拒答,“我在C国做医学研究。”
其实他没有说完,医学课题不是天天都有,有的时候忙得头脚不沾地,闲的时候每天都发着呆不知道该干什么,这种大喘气的工作方式实在是累人。因为实在是闲得慌,他干脆在网上兼职画画约稿,倒是能碰上不少贺朝的粉丝,所以总是能了解到这个人的一手资料。
“那行吧,我明天就搬进来,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还是要劳驾谢俞先生多多关照啦!”贺朝轻轻笑了一下,骤然间晃进了谢俞的眼眸,骨节分明的一双大手朝他伸去,谢俞鬼使神差地紧紧握住,忘了松开。
贺朝愣了愣,紧接着向前俯身,凑近眼前的人。谢俞下意识地向后仰,脚下有些不稳地晃了晃,却被人用另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揽住了腰,随即是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吐气:“那就打扰了,小朋友。”
说着揽住谢俞的手轻轻向前使力,帮人稳稳地站在水平地面上,然后拉起沙发上目瞪口呆的沈捷,边开门边朝还愣着的谢俞挥了挥手:“小朋友明天见!”
然后帅气地溜号。
谢俞突然感觉,这栋房子好像热闹了起来。
就像什么东西突然挤进了他空寂了太久的内心,什么烦心事都进不来了。都被温暖包裹得紧紧的。
冰冷不见了。
05.
第二天早上谢俞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习惯性地抓起手边的闹钟刚想要砸去,这种久违的熟悉感却让他猛的惊醒,却再听不见敲门的声音,谢俞顶着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睡了一个晚上的安稳觉的头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
咔嚓一声清脆的开门声,谢俞这才看清了门外沈捷正被贺朝死死拽着小声训斥。
贺朝看见谢俞开了门连忙松开手,有些不安地问:“小朋友抱歉啊,没吵到你吧?”说着往房里探了探头,好像在看谢俞又砸了什么东西,然后心惊胆战地耸了耸肩。
“……进来吧。”谢俞还没完全清醒,好像这一个月来的困意全在这一刻压下来了。
男孩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倦意和温度,平日里清清冷冷的音色此时却卷上了点点肆意。那一瞬间贺朝居然听出来几分依赖,好像在铜墙铁壁里将自己关了太久的人儿,将层层包裹的盔甲卸下,露出了柔软得不行的内里,毫无防备地向他展开。
真诚又可爱。
等到谢俞懵懵地径自走进家门,才发现门外的两个人一个还愣着一个不知该不该进来,带着些许倦意有些迷糊地开口:“进来啊。”
无意识的语气词将清冷的语调卷起,贺朝这才回过神来,大包小包的沈捷忙跟着进门,一杯茶都没来得及喝,乒乒乓乓地给这位大少爷把新家给安排好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在人耳边叨叨两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别惹麻烦。”
“知道,我还能给你惹什么麻烦。”贺朝踢了人一脚,硬是把婆婆妈妈的沈大爷送出了门。
谢俞这会儿起床气倒是没得差不多了,他轻轻抿了一口茶,转头看向贺朝,犹豫地开口:“……过得还好吗?”
恢复了冷淡的音色听起来好像漫不经心。
贺朝揣摩着前男友的心思,好像心不在焉地和人打着哈哈:“凑合过吧,都挺好的。”
谢俞一会儿没说话,就在贺朝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熟悉的音色又回荡在贺朝耳边:“你这次来C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贺朝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我不太好。”
“失眠快一个月,每天都在发呆,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贺朝我不太会拐弯抹角……”
“……为了你。”贺朝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低哑的声音打断了冰泉的流淌。
好像什么东西断掉了,窸窸窣窣地颤动发声。
贺朝猛的将人抵在墙上,冰冷贴上谢俞的后背,但浑身却滚烫得骇人。男人炽热的情欲缠绕着他,口腔被洗劫一空,白皙的皮肤上被印上红痕,他有些生硬地回应着久违的放纵。
“我说……我是为了你,”性感的嗓音在谢俞耳边厮缠,“为了你来C国,为了你租房子,拍戏就是顺便……”
“所以我的前男友……打不打算复合?”
06.
谢俞醒来的时候奇迹般地闻见了食物的香气。
他还没从昨晚整整睡了七个小时的饱觉中清醒过来,肚子就抑制不住地抗议起来。
贺朝围着围裙推开门,笑嘻嘻地揉了揉谢俞的头,不随主人的柔软肆意穿梭过贺朝的指尖,他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谢俞,然后趁着人还没反应过来,解下围裙一把抱住,谢俞好像灵魂被猛的撞会躯体,下意识地揽紧贺朝的脖子,腿在他腰上箍得更紧,“贺朝你放我下来!”
贺朝好以整暇地看着怀里的人持续炸毛,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装成一副委屈的样子:“小朋友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俞觉还没醒,又被贺朝的话砸得有些懵,战斗力连平时的百分之十都没有,只是用好看的眼疑惑地看着贺朝,泪痣粘上眼睑的一点红,像是无辜的小生命在向人讨饶。
“小朋友昨天可是喊着我的名字不肯松开我,一觉醒来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声线被压得低哑,逼迫着谢俞不得不回忆起昨晚的事。
重逢后的惊喜与热情被时间纾解,谢俞草草地打理了自己就躺在床上发呆。
自从失眠以来,就开始讨厌夜晚,讨厌它漫长不见天日,讨厌它无趣难以打发,讨厌它黑暗得让他不得不去想东想西,然后在深渊中越陷越深。
然后他陷入的沉睡,他在梦中继续逃亡,他看见恶鬼挡在身前,死神举着镰刀追来,他在魑魅魍魉中沉沦。
可熟悉的温度在耳边缠绕,像是温暖将他包裹得无坚不摧,将噩梦融化,再给予新生。
谢俞无助地抓住身边人的手,这回抓住的不再是冰凉的床单,而是实实在在的胳膊,甚至脉搏都清晰可闻。就好像做了好久的荒凉大梦忽然之间实现,什么都充满了不真实感。但实实在在滚烫的温度又告诉谢俞,真的回来了。
贺朝轻轻拥住有些颤抖的人,慢慢抚摸着男孩清瘦的后背,脊柱即使隔了薄薄的一层睡衣还是有些硌人。他听见怀里的人急促地呢喃着什么,气音吐在他的锁骨上,他总觉得在叫他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07.
红晕顺着谢俞修长的脖颈一直蔓延上脸,窘迫的男孩本能地低头,毛茸茸的脑袋顺势搁在了贺朝的颈窝。
声音隔着棉质的衣料被闷在温暖狭小的空间里,带着男孩子特有的柔软和清凉,被压得很低:“别闹了……放我下来。”
贺朝揉了揉谢俞的头,亲了一下他的发顶,把人轻轻放在地上,“快点洗漱,饭都凉了。”
拖鞋的踢踏声越来越小,谢俞懊恼地搓了搓通红的脸,凉水打在漂亮的手上,卡在细小的纹路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蒸发。
鸡蛋灌饼冒着葱花的喷香,奶香随着蒸汽流入空气中,甜腻混着煎饼果子接地气的味道,硬生生让人给闻饿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美味顺着食道一路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毛细血管流到了人的泪腺,这平平无奇的早饭不知道是触到了他的那一点,大概是太过于久远又依恋的味道,从他的舌尖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怎么了?不好吃吗?”贺朝一脸期待地看着对面像是在发呆的男孩,语气有些着急,“我是按着高中的时候你的口味买的,改口了? ”
“没有,很好吃。”谢俞落寞的眼低垂,避开贺朝的目光,努力忍住自己的情绪,小声地补充,“很久没吃了。”
贺朝将人拉起来,那起谢俞喝了一半的牛奶,印着杯沿留下的一圈水渍含了半口,拖着谢俞的臀包上餐桌,亲上男孩柔软的唇瓣。
牙关被撬开,口腔被侵略,然后甜腻的热牛奶顺着舌尖的开拓一点一点灌入温热的空间,盛不下的白色液体顺着谢俞的嘴角留下,贺朝腾出舌头舔了干净。
奶香在两人交缠中腻在空气中,灵巧的舌头在谢俞的上颚打着旋,逼着他不得不生涩地回应着,从对方口中获取稀薄的空气。餐桌增加了不必要的高度,谢俞不得不微微弯下腰来,这样的姿势保持得久了就失去了平衡,他慌乱地寻找着接力点,惯性地用手揽住了贺朝的脖子,唇齿还未分离,贺朝轻轻笑了一下,舌头勾上谢俞的嘴角,若即若离。
“这么着急投怀送抱?”
“你有病啊……别!”谢俞看着贺朝又要欺身压上,急得往后退了下,却又被抓着手向前。
出乎意料地,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睫毛上,一触即离。
贺朝英气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
都过去了,我回来了。
谢俞的睫毛颤了颤,顺着揽住他脖子的手轻轻抱住他。
贺朝托着谢俞的臀将他抱下来,沿着男孩精瘦的背上凸出的脊柱一点点向下抚摸着,好像在安慰一只流浪了太久的小猫。
猫爪带着柔软的肉垫轻轻抓了一下他的心,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害怕着曾经失去的珍宝会再次不见。
所以慌乱地在黑暗中四处乱撞,找不到出口找不到阳光。
所以他把心捧到小猫面前。
任凭处置。
08.
谢俞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贺朝的体温,好像是将他的心烘得要化了,吊了太久的什么东西终于踏踏实实地被稳稳放在柔软中,就好像被孤单与恐惧包围的那些日子仅仅只是一个噩梦,被风吹得散了一地,无论怎样都再也拼不回来了。
他听见贺朝的嗓音从空旷很久的山谷穿过,顺着天边的白云飘来,将他浮在空中太久的身体拖起,那种太久没有感受到的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把人抱得更紧了一点。
“我过几天就要去影视城拍戏了,离这里不远,要不要跟我进组? ”
谢俞愣了愣,重逢的失而复得让他差点忘记贺朝演员的身份,轻飘飘的人声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我就不去了吧。”
“那想我怎么办?”贺朝漂亮的眉眼弯了起来。
“你要点脸行不行骚哥?”谢俞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顶着这样的神情无论气急败坏地说些什么,都显得有些炸毛的可爱。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
“不进组也行,记得来给我探班。”贺朝揉了揉谢俞的头发,“到时候让你看看你朝哥的演技。”
“傻逼……看屁看,我都还没答应。”
贺朝侧头亲了亲谢俞的脸,撒娇道:“去嘛,行不行?我会很想你的。”
“没脸没皮。”
“小朋友赏个脸行不?”
“接的什么电影?”
贺朝心知他这是同意了,把人拉到沙发上,头枕着他的腿,把剧本递给谢俞。
贺朝这回接的是一部喜剧电影,客串了一个企业总裁的角色。虽然主要是来C国找谢俞,但是剧本还是仔细挑选了的。这个角色的戏份不算多,但是特别吸睛,对演技的要求也比较高,要把有些油腻的台词和人设演出清新脱俗的帅气,实在是难为人。演好了就是霸气侧漏的有钱大佬,演不好就是充斥着暴发户气息的油腻大叔。
谢俞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贺朝瞧着噗嗤一声笑出来:“有啥你朝哥我不能演? ”
谢俞也有些了然,堂堂贺大明星,啥不能演?
他那么优秀那么骄傲闪闪发光的一个人,天生就应该耀眼就应该站在舞台中央。就算他不做明星,也会很优秀,也会在自己的领域有一番席地,因为世界都是他的,这个人就是有这个能耐有这个本事翻云覆雨。虽然贺朝不是什么天才也没有比人多长一个脑子,但是谢俞心里潜在的信任与依赖就那样肯定地告诉他自己,贺朝无所不能。
就像他拖着沉重的行李赶去机场的时候,他害怕的都不是贺朝找不到他,而是贺朝不来找他。好在多年后推开门,那个男人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就好像他们这么多年就只有一墙之隔似的,好像贺朝只是出了个远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白云苍狗,故人又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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