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别看了,推荐直接去看环形废墟(捂脸)
-----正文-----
他做梦时,梦里的那个人还醒着,睁着眼看他。他心想,我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呢?他凑近那人,向那双眼里望去。只看见一团灰蒙蒙的雾气。他惊醒了,是冥冥中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扯着离开了那少年。醒后他陷入了沉思,他单是抚摸着被面上的平缓弧度就能感觉得到那仍不屈不挠的力量,安逸和遗忘的河流淌在他周身。他坚信他梦里的少年绝不是任何已有回忆的映射,他绝对是新的,并且真实。
窗沿上有绿色藤蔓攀援而上,叶片低伏,顶端一粒小小的花苞。他不由被这景象迷住了,这是多么美好的颜色呀,他在小小花苞渐浅的的紫色里望见了更丰富的色彩,泥土的棕褐,叶片正面的深绿和反面镀了白的浅绿,花蕊淡淡的黄,还有蝴蝶两翼的斑斓,甚至天空遥远平静的蓝,水将这些融为一体,于是所有都汇聚在这藤蔓顶端,就像轻快的乐曲。
会爆发的,他暂时摆脱了清醒时的不快,却对从少年眼里望见的灰色耿耿于怀。那是他内心的写照吗?他的目光停留在花苞上,脑中不断掠过他在梦里看见过无数次的少年熟睡中的样子。那个少年有自己的思维吗?他问自己,答案是很清楚的,清楚明白到让他怀疑:他从未醒过,只有这一次睁开了眼。而那灰色太引人注目,他完全没有注意少年的神态,是笑还是别的什么,是空白吗?他一想到这些就无比焦躁。
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跃上窗沿,左前爪边就是那花苞。他一心替那朵花担忧(也只是一闪而过),竟没注意到这只猫的奇怪之处:它通体灰色,颓废又冷漠。这时他已在屋里踱来踱去了好几圈,那只猫就这样冷眼看着。他深陷于迷宫与梦境,此时此刻竟有无数拐弯无数碰壁叠加的影像灰飞烟灭之感。对他而言,那只猫出现的因果无足轻重,他要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与那猫无关。
他在那粒花苞中看到的色彩正是他想在少年眼里看到的,所以才全心全意地凝视,试图记住那色彩展开后的美妙,然而那只猫伫立不动,灰色晕开,不断蔓延滋长。这惹恼了他,他视野里的灰色影响着他,让他分心。于是他挥手赶它,它跃起扑上,他慌忙避开。一人一猫的对峙终究是他占了上风,他抓住那只猫,将它从窗户里扔出去。他做这些动作果断而熟练,没费一点多余的力气,像是做过很多次。抓住猫的颈部,迈步,扬起手臂并松开手,他不知道那只猫有没有形成一条完美的曲线,他并不在意,只是虔诚地对他信仰的神祈祷,希望那只猫再也不要出现,不要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他是刚刚察觉异样了吗?瘫坐到地上时,他恍惚觉得那灰色也在他心里蔓延开了。他闭上眼,几乎是一瞬就沉入黑暗。
梦在他身上攀爬,不断向上,在头顶开花。那株藤蔓看似服帖地展示自己柔软的曲线,顶端却巧妙地弯起,呈现出一种凌厉而隐蔽的姿态。他在梦里游离,踏着光和以太组成的天的阶梯向上走,走了许久也没有遇见哪怕是一个人。他想是自己错了,那个少年又去了哪里?是醒是睡?那张脸上又是怎样的表情?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迫切地想知道这些,然而一不留神,就坠下云端。在那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欣喜若狂,转眼就被强势的清醒拉回。
早分不清清晨与傍晚的他咒骂,跺脚,却无济于事,片刻后他冷静下来,稍稍定神,就看见了一只猫。
是昨天那只猫(他的昨天是睡梦之前的日子,毕竟梦里的时间带来的感觉不尽相同,有时是“午梦千山,窗阴一箭”,有时醒来又“到乡翻似烂柯人”,他便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时间,却无力改变晨昏变换)。他作势赶它,那只猫不为所动,懒洋洋地卧着,光线暗淡,它融进阴影变幻里,像只幽灵,扰乱他的心神。
这份熟悉的无力感悄然点醒了他。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呢?什么也曾让他如此无力?晨昏是他无法改变的,但即便无法改变也不会气馁。的确,他不会同太阳生气,不会为任何天气而悲伤,他顺其自然。
然而他并不是万事都做得到顺其自然,比如收说对这只猫,他莫名愤怒,比如说对那个少年,他莫名眷恋且好奇,比如说对遗忘,他无力又莫名期待着,奇迹。他在清醒中痛苦着,欣喜若狂的自己和在云间下坠的自己,是不是陈旧的梦拼凑的画面?如果不是,那他忘了什么?他想找回,或许是某样东西,某个地点,某种感觉,任何能激发回忆的东西。
他再看向那只猫的眼神,似乎在说:你正是我意志衰落的象征吗?
他没有注视过猫的眼睛,这也很正常。不会有人去和猫对视,那场景也有些怪异。尽管猫像只幽灵一样缠了他好久,他由最初的愤怒(这完全是不公平的,所以才称得上情绪)转变为不闻不问。猫没怎么变,它仿佛不会长大也不会衰老。
藤蔓上的花开了又谢了,谢了又开了,几度轮回,他梦里的少年学会了走,还没有学会笑。他每每凑近观察,仍然只望得见一团灰蒙蒙的雾气。他的不安加重,他的怀疑加深,他预想到有一天一切都崩塌,一切都毁灭,可一切是什么?
本来会这么粉饰太平,浑浑噩噩走下去的,直到有一天,那只猫几乎是强迫他和它对视。
那一瞬间,深色瞳仁里的一个面孔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分明是梦里的少年,只是更苍老一些,同样是不完整的意志,少年是旭日初升,他已是残喘的夕阳。他一动不动地呆立着,记忆慢慢复苏。
是坠下云端的瞬间,在梦境与所谓的现实之间,他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让他感觉像是一场暴风雨,又像那多紫色小花绽放的瞬间。
镜子诉说真相。
他之所以总在少年的的眼里看见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是因为那是他本来就是一只猫,灰色的猫。在梦里那少年就处于他的位置,他则从猫的视角观察着他。而他眼前的猫已经不代表任何人了。他竭力回想自己诞生之初,发现不过是白费力气,遗忘的力量让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
猫趁机离开了。
他像个婴儿一样放声大哭。哭声震碎了许多东西,他坐在给自己构建的精致笼子的废墟当中,未曾向往自由,未曾得到自由。他只剩下了梦境。宁可忘了我自己,他想。
如何向前追溯,最初构建这个梦境的人,是生活在某种真实当中的吗?仿佛是两端都在无限延伸。
过去与现在与未来,交汇。会爆发的,会绽出美丽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