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完结
-----正文-----
“我并不喜欢月亮”,蓝染说这句话的时候,背对着他的银发少年正在将死霸装褪下,露出后背上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但只有在黑暗的掩映下,事情才能办得利索……”
少年眯着眼去捕捉着几缕从纸门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尽量不去注意从背上传来的药水与绷带缠绕所产生的痛感。“真是麻烦你了,蓝染副队长”,这少年光洁皮肤的温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冷一些。
“不必客气,今夜你辛苦了,银……”蓝染想起第一次遇见市丸银的时候,也是个有月亮的晚上。只用一年时间就从真央毕业的银发少年天才,怎么看都是个扎眼的存在,并不符合当时他的选用人标准。
但市丸银的志愿,恰恰正是五番队。“你想要哪个席位?”少年唇角的弧度又略微扬起来些:“在您之下就可以了。”于是手起刀落,五番队第三席倒在了血泊中,连最后一丝声音都未泄露出来。少年扬起沾染着血迹的脸,似邀功一般,银发在月光下熠熠拂动着。
镜花水月可以将人完全催眠,但不能解读人心。他拒绝将自己的眼眸展示于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连刻意敛到平稳的灵压都在缄默着。但蓝染似乎能感受到身后少年的体内涌动着激流般的声音,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悉心雕琢的速度能否赶上对方成长的速度。
说不出不详的感觉,如同黄昏落尽时分的萤火虫,在残存的余晖中吃力地飘动且闪烁。“这个东西还真是可怕”,崩玉在吸收了数千个灵魂后,仍是一副冰冷暗沉的姿态。银额前的碎发几乎要垂落在蓝染的掌心,仔细用目光描摹着这个不明之物,企图从中探寻到那抹温黄而破碎的熟悉气息。
回应像深渊一般,将他整个人浸润其中,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羽化般地坠落,无声昭示着他追随的这个男人,也是座深渊。男人的手心被少年的细软的头发蹭得发痒,便将那深渊一起合掌收回。
夏夜的雨有种与生俱来的伤感调子,檐廊的边缘倒垂着一排整齐的水滴,在凝结了沉重之后又渐次落下,拍打着木质地板,节奏悠长而又抑郁。这样的夜晚蓝染暂时放下了他的深渊他的野心,本分尽职地做着五番队的副队长,认真处理着拿手的文书工作。
门被焦急的双手拉开,浑身湿透的少年裹挟着湿润的空气冲了进来。“蓝染副队长,让我躲一下……”话音未落,他便消失在烛光照拂不到的昏暗房间角落里,缩手缩脚地收好灵压。
询问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在风雨飘摇中的可怜的门又被更为暴躁地拉开,蓝染惊愕地望向衣衫不整的贵族小少爷,在这样的眼神中,贵族终于找回自己应有的礼节。于是在你来我往措辞端庄的得体交谈中,小少爷被顺利打发走了。
“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少年在自顾自地拧着衣服上的雨水,唇边是抑制不住的上扬着:“我往他床上扔了只黑猫……”
空间在此时变得毫无意义,两人目光之间纵深的距离在拉近,所有年少老成的假面都褪下,小兽般张牙舞爪不驯服的少年终于赤诚袒露在他眼前。孩童心底本来的面貌,都是如璞玉一般透明可见,这令他满意异常。
命运行进到关键一环时,总会有轮月亮参与进来。“肉眼看到的背叛是可以知晓的,真正恐怖的是无形的背叛”,蓝染向自家队长高高地扬起镜花水月,刀锋上的光芒已开始聚集胜利,这让银有些睁不开眼睛。
然而失败总是来得更快些,蓝染放出无咏唱的断空,身后大地爆裂的声音扰乱了众人的视听,但他分明感到身边一丝战栗的杀意,欲说还休地冒出后又在转瞬间消失,是来自银……为什么?许多风瘦瘦长长地飞舞在他们二人周围,沉默放大着风声。可是,为什么?
护廷十三队里的每个人都了解蓝染队长,他拥有温暖和善的眼神,写得一手好书法,十分擅长处理复杂麻烦的文书工作,以及管教身边顽劣不堪的天才副队长。
那丝杀意再也没出现过,他训诫的口气不疾不徐,少年的眼神渐渐向四周涣散开来……他突然扣紧了少年的后脑,将对方的脸庞贴近自己,手指在层层细软银发的包裹下,触到了那块天生的反骨。可是,为什么?
越透明的东西便越是神秘,只要目力能及,想看多少便能够看到多少,但最后只能是越看越神秘。市丸银跟在蓝染翻飞的白色羽织后面,留有半步多的空隙,时间便从这空隙中无声涌过。明处与暗处的任务界限不甚分明,机械而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枯燥琐碎的日常连回忆起来都是模糊而悠远的。
直到那抹金黄色出现在瀞灵廷中,少年的身体开始像雨后的植物那样拔节生长,很快与走在他前方的人一样高。木棂格将天空分割得整齐均匀,鲜蓝的色块清纯宁和,没有气味和形状。队里疯狂减少的柿饼,让蓝染一度怀疑自己的副队陷入伤痛的单恋。
事实却恰恰相反,他是在掩藏,在回避。他可以用自己水蓝色狭长的眼眸同蓝染对视,但不能将生命根源处最后的温情展示在深渊面前,那是他所封缄的,不容对方踏足的禁地。蓝染亲手淬炼的一把强劲利刃日渐生成,不再透明的表面逐步反射掉了所有妄图刺穿的光线。
银最后一次在蓝染面前解开衣衫露出伤口,墨蓝色的血管静默蜿蜒在苍白的皮肤下,屋里灯光昏暗,类似于某种癔态的眼神。蓝染发现他的身体仍在散发着白瓷般的光芒,与少年时期别无二致。灯芯被火焰烧灼的声音拥有叹息般的底色,他对他说:“你去三番队吧……”
众所周知,护廷十三队中除了某对老年组合,队长与队长间的关系都是疏远淡漠的。即使他们二人在暗地中有着紧密的连接,大部分时间银还是从这种疏离中获得了少量的自由。许多形状奇特能力怪异的试验品在蓝染手中诞生又毁灭,时光也在这种生与死的行列里被迫加速行进。
一次深夜的会面,银发的他意外出现在未结出果子的柿子树上,他说,我在试着去告别。蓝染答复他:“快了,我将带你一起离开。”在旅祸将瀞灵廷闹得乌烟瘴气时,他还在认真地吞咽下最后一块柿饼。命令如期而至,他问:“真的要这么快吗?”蓝染点了点头,又转身走回暗处。
反膜降下时,夕阳刚刚放出第一抹的温黄,升起的速度过于漫长,以至于把银的那个道歉式的告别拉成坚韧的游丝,寸寸将呼吸割伤。在双足踏上这片沙海时,蓝染将手放在了他肩膀上:“这里,是我们的了……”
虚圈的天空中永远都嵌着那个残月,蓝染不止一次地感叹为何天穹之上还有个月亮,不讨他喜欢的月亮。于是在建构虚夜宫时,他耗费掉许多时间和精力,造出一座蓝色的苍穹,将这座建在流沙上虚幻的宫殿从永夜中分离出来。
银同破面们的关系不是甚好,他不喜欢那些没有心跳和温度却在模仿人的怪物。在这个同尸魂界近乎生死两极的世界里,没有人再需要伪装。
蓝染不止一次看到银将工作都扔给某位老实人后,在空旷的虚夜宫中散漫地踱步,肩部倾斜的坡度变得陡峭。寒夜被挡在墙外,投射进来的月光干干凉凉,又冷又清又亮。对方的银发让他暂时忘记了对月色的厌恶,吸引他去靠近。
银感受到身后熟悉的灵压,缓慢地转过身来,开口的音调和嘴角的弧度同样上扬着:“蓝染队长,跟踪人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啊。”
“你今日又独自离开虚夜宫了,去做了些什么呢?”
“想寻一块能种柿子树的地方,但是外面全是白色的荒漠。”
“是的,一旦你陷入其中,我可能会再也寻不回你了。”
“安心啦,我也并没有带柿子树的种子过来……”
沉默的空气中郁结了越来越浓的怀旧气息,记忆与情感在互相勾肩搭背,他们不正好是彼此百年多的故人吗?习惯像无色无味的毒药一样可怕,但脱离却是困难的,难免伤筋动骨。
虚圈荒漠中遍地黑色植物枝干,吃力而疯狂地从沙砾中长出,被永夜和月光吞噬,年复一年地在枯萎和干裂中欲言又止。蓝染期待着大战,同时却又惮于站立顶端的孤寂。他不厌其烦地让崩玉发出蓝幽幽的色泽,在一次次的凌驾中体会频死的战栗。
崩玉内呈现的许多不规则的几何体让市丸银观望的眼神疲惫,他宁愿去监控室看虚夜宫外面的沙海,或者干脆倚在窗口仰望着那挂缺月。蓝染不由得在意起对方银色的身影会消逝在未来某场大战中,又或者消逝的那个是自己。
他为他在穹顶之下降了一场大雨,雨猛得生烟,雨脚如同猫细碎的爪子一样四处蹦跳,银颓靡几日的神色被消减去了大半。蓝染忍不住又将自己的手指全部埋进那头细碎绵软的银发中,银浑身一怔,这已是近百年都没有过的亲昵,他别扭地将蓝染的手挥开。
“银,跟我过来”,语气像阔别多年的老友交谈那样絮絮而低沉。蓝染将他带到自己的寝室,从暗沉的角落中拎出一瓶精致的酒壶。
“呀,果然蓝染队长这里藏了好东西”,银随意地坐下,望了望窗外的雨景:“这真是跟从前一样呢。”
“哪里一样?”
“以前在五番队的时候,下雨天我们也会在执务室里温着酒。”
“这不一样,你知道的,再过不久那个日子就要到来了。”
“又是这么快吗?我才刚刚住习惯这里……”
“你不也期待那天的到来吗?”
弄懂一些事,有时靠大脑,有时直接要用性命。他们二人,皆是如此。他悄无声息地张开镜花水月,眼前又恍惚站立着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向他透着杀意。或许命运最初的意义只是一个极其被动的无奈,一个无法更改,不可挽留,也不能回避与驱赶的不期而遇。
幻象的世界寸寸碎裂,现实温热的触感让他感到惊愕。长大后的少年,一身酒气向他怀中倾倒委顿着,细软的银发拂过他的下巴,蓝染怀疑自己喝醉了。
抛去蛇的冰冷,对方将滚烫的掌心贴在他胸口裸露出的皮肤上说,我会将这颗跳动的心拿走……
时间昏迷过去了,无动于衷得就此止步。没有谁来破坏掉穹顶,露出黑暗,也没有谁和谁的刀剑严寒相逼迫,仿佛一切都回到了那个月色朦胧的起点……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生命仿佛在这种回忆的延动中获得不朽,他睁开混浊的眼眸。
无间地狱的空洞回应着他。
-----
*此处两句来自里尔克的诗《严重的时刻》
lofter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