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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林秋面上还带着笑:“十几年前京中就是流行这种花样,九皇子的花鸟山水图,那时候天下风流首推九皇子,绣品大多描的都是九皇子的画。”
杏草更活泼一些,凑过去看那方帕子——贺淮拜托兰九娘备下的,谁知道还有这番缘由呢。
“是好看,”杏草清脆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山雀飞鹤,明明没有关系的东西,画在一起分外顺眼哩。”
妙音稳重,没有凑过去,眼睛却也不住的朝帕子的方向瞅,孟林秋把帕子折了两折,悠然地说:“文宗皇帝当年没被太子猜忌也有画的原因,擅长山水的本就该是闲王嘛。”
两个小姑娘被他逗的笑起来:“先生你这话可有意思,文宗可是大明君。”
“是呀,”孟林秋喜欢听这话,“太子就是忘了一点,心中有山水,那是胸有江山啊。”
贺淮在门前听到的就是这些话。
他告诉自己这是早就想到的,没什么,孟林秋和贺皋行感情甚笃他知道,只好慢慢来,可心里还是一阵苦涩,妙音透过窗户看见门外影影绰绰的影子,忙开了门:“陛下,是奴婢们的错,没看见您来。”
贺淮挥挥手,没力气搭理,他走近孟林秋,把那帕子抢过来直接撕掉。
“我明天给你换间屋子,”贺淮冷冰冰地说。
几缕碎布落到地上,孟林秋看也不看,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嘲弄地说:“城外的乱葬岗挺适合臣,两张席子一裹,比什么屋子都强。”
说完,他眼睛一闭,躺下去不说话了。
贺淮被他气得难受,正要发脾气,孟林秋开口:“耍你的小孩子脾气去吧,你当这是好吃的糖果,哭闹就能心满意足?”
贺淮被噎住,气也发不出来,他努力放柔了声音:“我是真的喜欢你,无关身份无关权利,只想和你长相厮守。”
孟林秋听不得这话,也没有心情玩什么语言游戏:“贺淮,我喜欢文宗皇帝贺皋行,这辈子就喜欢这一个人,你如果还对我有三分敬重,就送我真的去死吧。”
贺淮忽然笑了,他几乎是咬着牙根说的:“谁说你死了!孟阁老不过是辞官致仕了,谁说死了!?”
孟林秋暴怒:“长宁皇帝!你在做什么!”
孟林秋很生气,贺淮想。
孟林秋永远智珠在握,贺淮经常觉得对方根本没有把他当一个对等的人来看,那种傲慢是常年大权在握堆积出来的,贺淮都没有。
哪怕是昨天的孟林秋,再怎么苍凉也能找到机会劝说自己,可这个孟林秋不一样,冰裂开了,露出来后面愤怒的面孔。
孟林秋想跳下来,可脚踝的丝带提醒他此时不同过去,他深吸一口气,可已经平静不下来,也许贺淮不清楚他做了什么,可孟林秋还不知道吗?辞官辞官,总有人愿意掘地三尺去找一个孟林秋。
我教出来了一个傻子,孟林秋想,我对不起九郎。
他眼中的傻子又说:“我等着那一天,你能愿意重回朝廷,你能和我父皇君臣相得,也能和我。”
孟林秋闭眼:“贺淮,这是你的江山,你要好好对待它。”
其实孟林秋更想说这是先帝留下来的江山,可他怕贺淮更加叛逆,今日不同过去,他已经摸不清贺淮在想什么了。
半生顺风顺水,谁能想到会栽到这个坑里。
“我也在学画,”贺淮没有接话,“回来我也给你画一幅吧,让妙音绣出来。”
贺淮没敢吻孟林秋,只是亲亲他的头发,就离开了。
孟林秋是坐在轿子里被送去新住处的。
一模一样的布局,但屏风刺绣山水画全被换掉了,孟林秋很安静,小太监请他上轿的时候也一声不吭,并不乱看,倒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他虽然是囚徒,但身份风度都不同常人,再加上那张这么多年就没变过的美姿容,把这尴尬场面硬生生表现出来大朝会的样子。
晚上妙音和杏草在收拾东西,孟林秋手指在袍袖下摩挲着丝带,又温声请她们出去。
他这几天和小姑娘们关系不错,又安分,两个小宫女没多想,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自然滑落的衣衫露出孟林秋白皙的手臂——丝带可笑又妥帖的系在上面,孟林秋只要愿意就可以挣开。
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不知道贺淮布置了什么,直到今天。
贺淮自己送来的消息,孟林秋对这内城熟悉得紧,贺皋行带他哪都去过,没有猜错的话,现在他在凤宁宫。
这本是前朝贵妃的居处,如今却被他孟林秋占着,真是可笑可叹。
他用力一挣,丝带立断,只是手腕上也多出来几道红痕。
孟林秋没有在意,他解下脚踝的丝带,打开窗户,敏捷地跳了出去。
贺淮和内侍们找到孟林秋的时候,他已经快出内城了。
两个侍女发现孟林秋不见之后吓得要命,连忙报给贺淮,小皇帝本来正在练画画,扔了笔,提剑上马。
贺淮其实还算冷静,知道孟林秋跑不远,但孟林秋身份特殊,也不好大肆搜捕,只能他自己去围追堵截。
天色阴沉下来,乌云密布,压得人难受,贺淮心里不禁想:假如一会儿还找不到孟林秋,雨下了起来,他淋了雨生病该怎么办?
愤怒和渐渐升起的忧虑让贺淮加快了寻找的动作,也就因此,在换了衣服的孟林秋即将出内城的前一刻,贺淮赶上了。
孟林秋身材欣长,在周围一群矮胖内侍当中着实显眼,贺淮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身边刚刚提拔的王公公已经颠颠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关门,谁也不准出去!”
皇帝拽动缰绳,疾驰到孟林秋身边。
“君山和我回去吧,”他俯身,伸出来一只手。
雨开始下了,一滴一滴把这幕对峙染成不分明的泼墨画,这是一个年轻人,孟林秋把手搭在上面的时候这样想,温热有力的手掌,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这样轻狂的少年时光他和贺皋行也有过,可是,他早就不是这样的人了。
“好好做个皇帝。”
孟林秋一踢马腹,骏马吃痛嘶鸣,要朝前跃去,正正好要碾过孟林秋。
虽然早知道孟林秋心存死志,但贺淮还是内心泛冷,假如今日他的马真的踏过孟林秋,孟林秋要他贺淮之后如何过活?
贺淮一手牵马,一手连着剑鞘把剑扬起,从后方敲晕孟林秋,把晕过去的孟林秋带回马上。
“回去,”贺淮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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