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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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气温零下三十度，屋内气温二十三度。

陆苍枕边的手机一直震动，他怀里的人伸手给他摁了接听，房间里还有一夜之后仍没消退的情爱气息，祝烬坐在落满了积雪的椅子上，冷冽的寒风几乎要将他瘦弱的身体砸进雪堆里，电话被接通了，但那边没声音。

祝烬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轻声说：“陆苍，我要死了。”

手机那头依旧没有声音，祝烬看着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继续说：“你说要给我抓的鸟，还算数吗？”

手机那头没有人声，只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啪地一声。陆苍怀里的人举不动手机了，手机从丝滑的床单上掉了下去，床上的人还是没醒。

祝烬拂去落在他膝盖上的雪，又说：“我知道了。”

祝烬把手机揣回兜里，没挂断电话，一直处于通话中。

“祝先生！你往外跑干什么！都要做手术了，你这身子骨哪里还能受风吹！”祝烬的护工跑出来，她使劲地踮起脚地给祝烬披上羽绒服。

“我不冷。”祝烬推掉了肩上的羽绒服，往医院走。

“哎哎哎，祝先生！祝先生！”

护工的叫声的确像春日里啼叫的雀，叽叽喳喳，在这场皑皑大雪里，生机勃勃。

他又站住折回去，转身去接护工手里的衣服，护工欣慰地笑了笑，他鼻头一酸，刚刚忍住的情绪翻涌而上，他对护工说：“谢谢你。”

他现在能说的话，单薄又无力。

祝烬吸了吸鼻子，他走得越来越慢，肺里的空气争着往外冒，他的心脏泵不出新鲜的血来了，他全身的器官都在慢慢跟着那颗越跳越慢的心脏渐渐停止工作。

“祝先生！”

路上的雪没扫干净，祝烬摔下去的时候，脸陷进了雪堆里，亮亮的冰晶的在他眼睛旁边，被他流出的眼泪烫化。

“陆苍……”祝烬听见身边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伸手去摸他眼前晃过的虚影，耳边的聒噪全变成陆苍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很可悲，命如蝼蚁，他还让陆苍给他糟蹋了个透。

“祝先生，请不要再说话了！请不要拒绝戴氧气罩！摁住啊！你们干什么！”

祝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眼边的泪流个不停，他哭喊着扯掉氧气罩，大口大口喘气，脸白得化进床单里：“陆苍……我恨你。”

他说到了春天，给我捉只鸟，祝我生日快乐。我一直没等来那只鸟，也没熬过这个寒冬。我有什么理由，不带着对他的仇恨去死。

陆苍推开怀里的人，他被热醒了。

空调温度调太高了。

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伸手摸自己的手机，往下看才看见手机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屏幕上还在显示通话，是祝烬。

“祝烬？还在吗？不是不联系吗？怎么，又反悔了？所以你到底装模做样给谁看？”

陆苍没等来人回话，那边一直很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祝烬？”

陆苍又看了一眼手机，的确还在通话中。

可能不小心碰到了。陆苍这样怀疑着，他刚要挂断电话，就听到那边好像说话，他又把手机贴在耳边，只听见那边说——

祝烬，三十二岁，于2018年12月23日下午两点零三分，宣布死亡。

“呃……”

陆苍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他一直断断续续发出呃呃声。

空调温度实在太高了，陆苍头晕目眩，他想吐，从心口蔓延开的剧烈痛苦与苦楚让他整个人如被火烤，他踉跄着走到卫生间，跪在马桶旁吐个不停。

“祝烬……祝烬……祝烬……啊！”

2006年。

“小兔崽子！你往哪里跑！我是你老子！打你是为你好！你跑什么！”

陆苍从火车上挣开抓着他手腕的人的手，冲破层层人群，他怕极了，他要个人救救她，他要个人抱住他，抱他藏起来，快点把他从这里救走，快点从那个坏人手里把他救走！

“祝烬！这里！”

他推开层层叠叠的人海，听见有人大声叫着就在他前面那个背着一个泛了黄的绿色帆布包，白色的衬衫领子包裹的是一段玉白的脖颈的人，外面套的大衣很新潮，把人衬得修长挺拔。

就他了，不管了，不管了！

“祝烬！”

陆苍连滚带爬似地跑到祝烬身后，一把从后面抱住那个叫祝烬的人，抱得那样紧，如溺水之人抱住了那棵救命的稻草，浑身颤抖个不停。

祝烬不明所以，使劲挣开怀抱，转头看见这个脏兮兮的少年，刚要问他是谁，少年又紧紧勒住他的腰，把扎人的头发扎在他心口上，声音颤颤巍巍：“救我，祝烬，救我……”

2006年12月23日下午两点零三分，陆苍从人贩子手里逃脱，他赖在祝烬怀里，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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