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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正文-----

01

他从出租车上下来,寒风灌入衣领里,冻得他一哆嗦。新年的夜晚虽然有大红色包裹,但风雪和寒气还是一丝不苟地穿行在人间。李洋以前说,看他这么怕冷,估计上辈子是条湖里的老蛇,好不容易托生‎‌‌成‎‍‎‌‍人‌‌‎‍,结果还是保留了冷血动物的习性。

李洋的小公寓在市区内,和沈烨一样,两人老家都不在这儿。每年老日子一到,沈烨都会到李洋家去蹭饭。

穿过一条狭窄的街道,打开绿色的铁皮门,上三楼。沈烨跟他通过电话,里面的木门是开的,外头的防盗门却还锁着。李洋踢踢踏踏地从屋里走出来,给他开门前,抬头冲沈烨笑了笑,“新年快乐。”

“先开门。”

给他开完门李洋就回了厨房,炉子里大约还炖着什么东西。他自个儿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找了罐啤酒,冰凉的液体滚过喉头时,窗外正巧传来烟花爆裂的声响,他扭头去看,黑黢黢的天被映得透亮,烟花近得就像悬在窗前。李洋摆弄着杯盘碗碟,闪亮的碎片下,沈烨看得有点儿模糊,喉头里稀里糊涂地滚出一句新年快乐。

吃完晚饭,照例还得出去轧一会儿马路。李洋之前问同事借了辆车,特意没喝酒。乘着李洋开车,沈烨赶紧搓了把自己的脸。他是不容易醉,但一沾酒脸就红,现在看不见自己什么样子,估计也是革命色彩一统江山。兜里的手机传来短信的铃声,他掏出来看了看,前两条是银行短信,第三条是个陌生的号码。

天上的烟花还没灭,车子驶入商业街,人声逐渐袭来,霓虹光效像一张巨大的轮盘,从不同颜色的车顶上滚过,在炫目的色泽之中,走动的人们反而变得不自然起来,像是彩贴画上的幻景。

“怎么了?”李洋把车停好,利落地开了车门。沈烨还坐在座位上,没有拉开安全带,也没有说话,手机莹莹的光线照亮了他一部分的脸。

“李洋,老许给我发了条短信。”

他把手机递过去,给李洋看屏幕,那个陌生号码下打了一句话,李洋凑得近了一点,看清楚上面写的是,“我回来了。——D”

02

在短信后面署名,其实是件特别傻逼的事情。况且许昕泽还总是用字母,知道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他英文名的简写,可不知道的人就容易误会成拼音。

许昕泽是在高二下半学期才转学过来的。那个时候文理刚刚分班,沈烨跟李洋都分在文科一班。在沈烨的母校,班级号跟楼层数是反着排的,身为文科一班,他每天上学都得跑到楼顶。一开始从底楼上去,男生们还挺多的,可等到一楼二楼的理科生走完,也就只剩下他跟李洋这两片绿叶不尴不尬地挤在一堆红花里。

或许是苦于长久的阴阳失调,早在许昕泽转到一班之前,一个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们就开始沉浸在一种“新同学会不会是个帅哥”的矜持的期待之中。当坐在李洋前面的课代表转头来和他的同桌八卦的时候,李洋冷哼了一声,从不规则数列的习题册里抬起头来,笑道:“你们先别激动呀,指不定人家是个基佬呢?”

当然了,让李洋意外的是,新同学的确很帅。如果拿他和沈烨这两片绿叶作比较,那简直就是芝兰玉树,阆苑仙葩。但有一点儿是被他说中了的,许昕泽的确喜欢男人。几个月后,他跟沈烨表白了。

沈烨的记忆如果没有出错,那应该是暑假刚开始的第一个星期,他躺在阿姨家的竹席上,本来还有点凉意的席子被捂得温热,铁窗外树影斑驳,在蝉声规律地此起彼伏中,座机的铃声骤然响起,像把整个房间的热气都给烧开了似的。家里没有别人,他翻身从床上下来,跑到客厅里去。电话那端传来许昕泽的声音,透过缠结在一起的电线,听上去有些沙哑。他说,“沈烨,我喜欢你。 ”

沈烨光着脚丫,有些窘迫地站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干脆就点了点头,随后就像突然意识到许昕泽根本看不见似的,才小声地说了一句,“嗯。”

03

沈烨从车上下来,夜风吹着碎发,凉意里还带着几分萧瑟。走到门口时,李洋那辆小汽车已经驶过路口,在暮色里消失不见。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无意中摸到了手机,想要再拿出来看一眼的时候,右手只是痉挛似地敲击了一下屏幕,也就作罢。

醉酒的感觉还未消散,让他的头脑昏昏涨涨的,像浮在沸水里的一小块冰。他本来以为自己差不多要忘记和许昕泽那段不值一提的往事了,可回忆偏偏就像个小暴君,一刻不停地敲击他的头脑,堵塞他的呼吸道。

他真的讲不清当年怎么会和许昕泽在一起。或许开头只是两个高中生的头脑发热,但或许……他也说不准,或许还有些什么,所以他才会在重提许昕泽的名字时有那么一刹那的难过。沈烨走进屋里,关上门,背靠着屋里的白墙。房间是不隔音的,隐约能听到隔壁那对‎‌男‍‍‌‌女‌‎‎模糊而放浪的低吼声,天花板矮得很,此刻又像是逐渐逼近了他,粗糙的石膏碎料执意要把他胸口捅出一个血洞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新掏出手机,那条短信安稳地排在消息提示里。他把号码存下来,备注名写的是老许。

他和许昕泽差不多交往了三年,中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念高三的时候,许昕泽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他成绩不错,但还是按部就班地参加着晚自习。那时候沈烨跟他合住,显然没那么听话,放学铃一响就抱着书包回到出租屋里。许昕泽十点左右回来,沈烨已经睡了,于是他就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其实许昕泽不知道的是,沈烨总是睡得很浅,不论怎样都会被吵醒。可是沈烨就是喜欢有个人为他格外小心翼翼的感觉,所以他从来没有点破。等到许昕泽洗漱完毕,穿着一件背心躺到床上的时候,往往还会轻声说一句晚安,他不知道沈烨到底听见没有,好像这在那个时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高考过后沈烨就不怎么和同学联系了,大概也是天性使然,除了李洋跟许昕泽,过去的同学早就成了联系簿上一个个不怎么熟悉,却也不是全然陌生的尴尬名字。以前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他们三个考的都是本地的大学,兜兜转转总在一起,没人会想之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似乎什么也不会有改变,什么也不必有改变。

直到大二的暑假,许昕泽出国了。

04

浴室里水声哗啦,外面的电视里还放着新闻。李洋泡在热水里,头向后枕着大理石。今夜的烟花大概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灭了,隔着这么远,他还能看到在高楼大厦的黑影间一闪而过的光亮。热气蒸腾下,总叫他觉得眩晕。

手机就放在漱口池上,他伸开手臂就能够到。电话那头女人好像在轻轻地笑着,李洋能想象出她抿嘴的模样。

洗澡水泡了太久,起身时觉得冷得厉害。他换了衣服,从冰箱里找出啤酒。喝酒的时候,他时不时会想起沈烨。大一的暑假,他跟沈烨一起去打工,赚的钱丁零当啷地掉进储蓄罐里。沈烨总是用那些钱去买衣服鞋子。不知道许昕泽那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他每次和沈烨出去玩,对方都会换一身打扮。当时李洋说沈烨丑人多作怪,沈烨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只是无声地抿着嘴。往往是在这时候,李洋才会感到后悔起来,他想告诉沈烨,不是这样的,你是老蛇托生,长得也跟蛇似的,容长脸面,丹凤眼,皮肤又那样白,一点儿也不丑,可他也从没真这样对沈烨说过,就好像其他那些他没对沈烨说过的话一样。

二十分钟过去了,最后一波新春的余热在晚风里飘荡。门口传来扣门的声响,李洋把酒杯放下,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那儿。打开门时,女人温热的吐息扑上来,视线余光里可以扫到花了的眼影。他于是也从善如流,搂抱着她纤细的腰肢。这夜过后,他们俩谁也不会记住谁,有的只不过是名单里一个可热可冷的名字。

也好。

05

咖啡馆的门向外敞开,落地玻璃擦得敞亮,沈烨小心翼翼地挤进去,头发刚刚打理过,几缕刘海垂下来,被他躁郁地理到后头。许昕泽昨天在电话里约他出来吃个中饭,语气轻松得很。沈烨想不起来他到底都和许昕泽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挂了电话后他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床沿。外头夕阳渐沉,混杂着橙红两色的大球散发着最后的光与热。房间里没开暖气,冻得他手脚冰冷。

店里人不算太多,挨着窗户零散坐着几个,许昕泽夹在中间的沙发上,像在剧院舞台被道具烘托的男主角,连灯光也格外青睐,落了一点暖‌‍黄‎‌‌色‍‍‌‌‎在头顶。沈烨站在门口,远远看他,觉得还是老样子,也就头发比记忆里长了点儿,大体上还是当年那棵阆苑仙葩。时间倒还真不公平,沈烨眼下已经有了皱纹,可许昕泽还跟在地上滚了一圈的钻石似的毫发未损。有那么几秒的功夫,他都想趁着许昕泽还没发现,原路返回算了。世上傻逼事千千万,重逢前男友可排得上前十,他沈烨虽然算不上聪明人,但怎么也好过自讨没趣。

“在这儿!”

行,你没机会了。

沈烨不动声色地掐了掐塞在口袋里的手腕,终于放过了那缕脱离大部队的刘海,朝许昕泽的方向走过去。对方抬眼看着他笑,一双黑眼睛鹿似的纯洁,看得沈烨恨不得找只银勺子给他全剜出来。服务员递来一杯柠檬水,他呆望着水杯里沉沉浮浮、果皮分离的半块柠檬,白色的丝囊纠缠在杯壁上,像某种爬虫留下的足迹。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号码的?”他问道,看着许昕泽脸上的笑,像高二那年解不出的数学题。许昕泽流畅地说着什么,号码是从过去的同学那儿得来的,来来回回还问了好几个人,“你真是太难找了。”话里还带着三分调笑,倒真像是老同学的口吻。

沈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古怪的默契里,两人陷入了同样的沉默,阻隔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仿佛正在不断地膨胀,将彼此隔绝在房间最偏远的角落里。来的路上想要问许昕泽的问题一概堵在嗓子眼里,像被一张保鲜膜反复包裹了好几圈,闷得他想吐在咖啡馆这张光洁漂亮的木桌子上。

“沈烨……”

他早知道自己不该抬头,偏偏那声音白日叫魂似的,逼得他一眼便望见许昕泽脸上那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表情,直觉得后头的话听不得。

他打断道,“许昕泽,你来的那个地方早就到新年了吧。”

“忘了和你说,新年快乐。”

06

李洋接到沈烨的电话,是在快到晚上的时候,屋外面风声刚刚静了一会儿,但电话里还是杂音不断,

电话那头沈烨说的话也跟闷到一起似的,轻得快听不清楚。他说,李洋,你过来一趟吧,我跟老许在一起。

他在导航里输了沈烨报出来的地名,顺着电子女声机械的左拐右拐拐进了一片沙滩浴场。这儿早几年被承包商宣传成一块福泽宝地,号称是此城文青必去的打卡地点之一,可惜实际条件跟不上广告,一汪盐水里除了清澈什么都有。能在这时候来这儿的即使不是脑子有病,大概也在什么地方落了残疾。

浴场外头围了一圈把这儿当免费停车场的车,他停好后摸摸索索下来,沈烨倒是好找,还没等他多走几步,就瞥见脏兮兮的沙滩上坐了个人,身边啤酒罐子堆了一沓。

“他人呢?”

李洋挨着他身边坐下,四处不见人影,唯有前头的海水波浪涛涛,与昏黑的夜色汇成一脉。沈烨的脸给蒸得红红的,像颗滚烫的柿子。

“你放心,人没死,我给打车送旅馆了,省得赶不上明天的飞机。”

“对了,他还跟以前一样,喝了点儿酒什么话都说,跟漏了的筛子似的,当年把我家号码给他的人还真是你啊?”

他笑着问他,眼睛眯得细细的,像许多年前的夏夜。住他隔壁屋有个性沈的小孩跑来问他吃不吃冰棒,盐水顺着木棍子往下淌,白岑岑的皮肤跟结了霜似的。他那时说了些什么呢,是不是也跟现在这样,脑子里全是些不该说的话。

该说些什么呢?是该告诉他许昕泽家里接受不了儿子是同性恋,逼他出了国断了和过去的一切联系,还是该告诉他自己知道这事儿却没跟他讲?或者干脆多走几步,知错当改为时不晚,自个儿溺死在这片盐水里给有情人留个好结局?

远天边传来鞭炮和烟花的声响,噼里啪啦一片,光倒还离得远。要是世上真有什么因果报应,此刻便是最最恰好的时机,他觉得自己早做足了准备,才告诉了许昕泽沈烨现在的号码,就跟许多年前那场牵线搭桥一样。过去的事早该了结,他也不该再存什么念想。可此刻在这片热闹中,他才突然感到了后悔。人类跨越雪原需要多少年,也跟人心一样,二十年暖不了一条冻冷的蛇吗?

“都过去了。”沈烨说。

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爆裂开,沈烨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还醒着。就如同那阵突然感到的后悔一样,李洋突然察觉到,那个悬而未决的时刻终于过去了。他永远失去了正确的时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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