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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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房门。他神情淡漠的站在门口,静静地盯着我。
“怎么了?” 我问道,“有话说话。”
他闻言微微的弯了弯眸子,“有点事。能明天再回来吗?”
我点点头,“想走就走,钱不够了说。”
他又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我也不急,就这么和他对望着。他微微地张了张嘴,似是要说的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
我倚墙,看着他慢慢走下楼梯。他走到玄关时,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挑了挑眉,也不知道他隔着那么远看不看得清。
“按时吃饭。”他道。
我一怔,又被关门的声音拉回了神。屋里四处冷冷清清的样子没由来的令我心慌。我忽然就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做事了,只倚着冰冷的墙出神。
姐姐把他带到我面前的那天,我应该醉的挺厉害的。
她灌我喝了杯蜂蜜水,又指指他道,“看看,要不要。”
我怀疑那是我的幻觉。从小到大照看我教导我严律守纪的姐姐,正站在我面前,左手捏了沓合同右手指着个清秀白净的男生问我要不要。
这世界果然已经疯了。我想,疯的还挺带劲,我姐都成这样了。
我姐皱起眉头,“大中午的你喝哪门子酒?拜托你说句话,不要就别耽误人的时间了。”
我勉强把视线聚焦在他脸上,看他淡漠而又波澜不惊的站在一屋子散乱的杂物以及酒瓶中间,静静地看着我。兴许是醉意朦胧,我竟从他淡漠的叠影中看出一丝温柔。
“姐,”我撑着沙发坐起来,看向她,“我不需要这些。你带他走吧。”
姐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你需要。我太懂你了。”
我还欲再说,我姐却不耐烦了,她把我从沙发上拽起来,然后把合同放到我手边,“签。我早上给你转过钱,你钱够的。”
我看了看那份劳动合同,不合时宜的觉得有些好笑。左右我也看不清字,勉强找到了签名的地方就随意签了。
我姐不知道想着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我下次来的时候你最好不在酗酒。公司还有事,我就走了。”
我点点头,冲她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然后我就开始和他大眼瞪小眼。这种尴尬的氛围让我清醒了几分,这才意识到,我那位靠谱的姐姐给我拎来了这么个炸弹然后就走了。
对峙了片刻,还是他先开口了。
“有什么规矩有什么喜好”他问到,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明明是个问句,硬是这副表情衬的像个陈述句。
我实在被酒精搅的不清醒,又盯了他半天才牛头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你很熟悉这个流程?”
我觉得他应该非常无语,以至于那波澜不惊的气场都松动了几分。他仔细打量着我的脸,好似想从我表情里找出什么。
但很明显,我确确实实只是醉了而已。
“我确实很熟悉。这话您那位姐姐大概叮嘱了我五次。所以,请您告诉我您有什么规矩和喜好。”
我其实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注意力都在那个“您”上面了。我拍拍身侧的沙发,冲他到,“你过来坐下。”
我看着他慢慢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看着我。
“我是个大学生。”我说道。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也是。”
然后我们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我觉得我实在不该在这烂醉的情形下和个陌生人聊天。
“我的意思是,别用 ‘您’ 了。” 我发现他左眼眼尾有颗小痣,颜色淡淡的,把他整张脸冷淡的调子变得柔和了一些。
“那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他问到,像是后知后觉还未自我介绍似的补上,“我叫林白。”
林白,还挺好听的,我想。和他的人一样清清白白,平平淡淡。
“随便你,你想喊我 ‘喂’ 都行。规矩很简单,每天六点半,陪我吃晚饭。还有,必须住在这里。” 我站起身,看向他,“你会做饭么。”
他点点头,看起来疑惑又欲言又止。
我仔细观赏了一下他复杂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 我现在挺醉的。所以你听的没错,我花这么些钱就为了个饭友。” 我走上楼梯,到拐角时却见他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好像没给他指个房间。我忽然想起。
“一楼房间随便选。”我冲他笑笑,“林白,晚安。”
他怔了怔,道 “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看起来很遥远,仿佛我家的客厅和沙发仅仅是某部电影里模糊的一幕,而他则是电影里演独角戏的主角。
孤单,平淡,波澜不惊。
墙上的瓷砖透出来的凉意缓缓渗进我的肩膀,我回神,惊觉刚刚刚刚抵着墙的那条胳膊已经麻了。我掏出手机,上面明晃晃的9:30向我宣告着我已经迟到了。
干脆不去了,我想,我也没兴趣学习。我走回房间,躺回床上,想睡个回笼觉。但越躺越是烦躁,越躺越是心慌,这坐立不安的焦灼感从肚子里升起来,撕咬着我的五脏六腑。
在这辗转难眠的时刻,我一如既往的想起了林白的脸。林白的眼睛很清澈很漂亮,但又没什么温度,显得挺薄凉的。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都以一种颇为诡异的状态相处着。白天里我们就像普通的房东和房客,各自做各自的事,互不干扰。但一到晚饭,我们却又像相识多年的朋友,亲密而又无话不谈。他会悉心记着我喜欢的菜喜欢的口味,也会特地找我喜欢的书来看。我也有时会给他做一两顿饭,或是在看出他疲惫时替他洗碗。
这一切和温情有关的事情都仅仅存在于晚饭的时间。仿佛是一场扭曲过的灰姑娘话剧,晚饭时间一过,他依旧遥不可及,而我依旧是初见时那个坐在沙发上酗酒的姑娘。
唯一只有那么一次,我和林白是在晚饭外的时间里有过温存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极尽压抑的噩梦。惊醒时才不到一点,但我望着漆黑的房间,翻来覆去却是再也睡不着了。梦里压抑阴冷的感觉似乎没有随着梦境褪开,而且缠绕着我压着我的胸口。
于是我下床,在空荡的房子里漫无目的打转。
房子也是漆黑的,走廊也是漆黑的。睡前该留盏灯的,我想。可我又不想开灯,只是在着空荡的房子里一圈圈的走,在黑暗的包裹里漫无目的的走。
我觉得很空。心里很空。闭上眼看到的是空白的世界,但是睁开眼就是漆黑的。我觉得我的灵魂已经离开这栋房子了。我觉得我正站在某个狭小冰冷的黑暗空间里。
我有些迷茫又有些惶恐。我在走什么呢?我想到,我究竟想要找到什么呢。
身后穿来轻缓的摩擦声,我转头,在这条漆黑的走廊的尽头,林白正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我。
我忽然就心安了。我突然也就走不动了。
原来我在找他啊,我想到,我找他做什么呢?
林白没有开口,我也就不开。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在这种胶着的对望中,我感受到了一种隐秘的亲密。是说不出口的了解与默契,也是暗涌于夜色的暧昧与温存。我需要他,我心想,我姐说的一点也没错,我需要的就是这个·。
我们这么持续了很久。他倚着门框,微微垂着视线看我。他应当穿了一件深色的睡衣,显得他的皮肤格外的白。这一刻他看起来稍微有点温柔,又有点乖,像某种高大但却温驯的动物一般。
“林白。”我轻声唤道。
他依旧不说话,但视线却是一直聚焦在我身上的。
我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我又沉默下来,继续和同样沉默着的林白对望。
半晌,他低低的叹了口气。
“你怕黑么。”他说。他的嗓音温和低沉,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低哑。
有时候人之前的联系真的很奇妙,我想,我仅仅是叫了他一声,他就明白了我的想法。
我慢慢走向他,他也不急,就那么看着我。待我走到他面前,他才微微侧过身,让我进门。
他房里拉着窗帘又关着灯。房门一关,那就是真正的一片漆黑。
我们站在床边面面相觑。其实这词并不准确,因为我不太看得清他的脸。他率先打破僵持,从柜子里扯出个枕头往床上一扔。
“睡觉。”他说道,“很晚了。”
我没出声,安静的看着他在左侧躺下,然后才抓过枕头躺在了右侧。
我闭上眼,闻到家里用的沐浴露的味道,他轻缓的呼吸在我身后起起伏伏。
还是有点睡不着。我想。
“为什么睡不着?” 他突兀的问到。
我背对着他,看着房间里虚渺的黑暗,“我觉得很空,很不安心,很压抑。” 我斟酌了一番用词,“也…很难过。”
他没再说话,半晌才小声开口,像是底气不足似的,“可是你很有钱。”
我觉得有点好笑。“林白,我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了。这太空了。”
他像是被我的言论噎住了似的,半天才扯出一句话,“我连钱也没有。你算好的了。”
于是我也噎住了。我转过身,才发现林白不知何时也转了身,离我很近。
“林白,你现在有钱了。” 我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他眼尾那颗痣。
他没躲,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声音里却带了点笑,“嗯,我也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了。”
他把手搭在我背上,温热的触感穿过轻薄的睡衣传来。
“睡觉吧。”他说。
然后我就真的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钟了。
真是不可思议,我心想,我居然在这种焦虑慌张中睡了这么久。我下床,打开房门,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一排未接来电出神。除了第一个是电信公司的,其他都是来自于姐姐的。
我拨回去,电话一下就接通了。
“你没去上课?” 姐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厉,“好好的旷什么课?”
我沉默了片刻,“我不太好。”
姐姐在那边叹了口气,“不好就不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感觉好了就去上课。”
我望着挂掉的电话,突然觉得很孤单。我迫切的想要打个电话给谁,但打开通讯录去发现里面只有我姐和林白。
我丢开手机,下楼,随便调了个电视节目,望着挂钟出神。刚刚那种不安心焦的感觉又回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变重。
我坐着,直到很晚也没有吃饭,就看着时钟走过了平常的吃饭时间,看着窗外的天黑了下来。我想到林白出门的时候叫我按时吃饭,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他来之前,我吃饭根本没有固定的时间。当初定这么这么个时间纯粹是为了方便。
我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泡面,吃了两口又觉得不太饿,便回房间去了。
我躺下,又觉得睡不着,就随便抽了本书来看。书的剧情还算有趣,但我完全看不进去。我就这么熬着,直到熬出了几分困意便躺下睡。
我梦到林白了。梦见的是某次吃饭时的场景。林白坐在我对面,手法娴熟的剥虾。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长白皙。我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绕来绕去。
他抬眸,望着我,似是有些无奈,“好看么?吃饭。” 他说着把剥好的虾往我碗里一丢,声音里带了点调侃,“这辈子第一次吃虾啊?”
我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虾,“第一次有人剥好了虾给我吃。”
他怔了怔才道,“我记得你姐姐对你挺好的。”
“不是这种好。她可能会关心我开不开心给我钱给我买好东西,但她不会给我夹菜或者剥虾。” 我夹起那虾仁送进嘴里。
他盯着我,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半晌才低声说,“那我给你剥。”
那顿饭我吃了整整一盘虾。我觉得,林白可能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波澜不惊。可能初见那天,我在醉意朦胧中看出来的温柔并非错觉。他那天应当确实温柔地看了我很久,即便当时我于他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醉鬼。
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我接起电话,姐姐的声音传出来,“你上不上学?你好没好?”
我努力和困意做了做斗争,止住了挂掉电话倒头继续睡的冲动,“我上。马上就准备出门了。”
我收拾收拾就去了学校。学校和往日一样的压抑,我恍惚着上了一天的课,离开学校时却连今天究竟上了哪几门课都不知道。
罢了,记得也没用,反正总会忘的。我心想,早忘晚忘都是忘,所以一开始的记得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记得林白第一次听我说着理论的时候,是某次晚饭前。他在厨房里忙前忙后,而我就站在厨房门口看。
当时具体说了什么话我是不太记得了。总之是提起了这么个理论。他听完后,停下了正在剁葱的手,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继续了。
“别欲言又止的,林白。有话说话。” 我当时说。
林白没回头,依旧在剁葱,“你去学哲学吧。”他说,“你学金融还真的是浪费人才了。”
“这不是哲学,这是歪理。”我说道,“除非有歪理学这么个专业,否则我学什么都浪费人才。”
他剁完葱了,走到锅旁边去翻炒什么菜了,好半天才答话,“你也知道这是歪理?不过,”他顿了顿,从酱料台上挑了瓶出来,“哲学就是比较高深的歪理。”
我听笑了,“林白,你才该去学哲学,真的。”
我停好车,走进电梯间。电梯缓缓下来时,我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恐慌。
说不去为什么,但我有点不想回家。我踌躇着,思考我要不要出去找个地方坐坐。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叹了口气,还是上去了。电梯又开始向上运行,我的恐慌更甚。我低下头在包里翻找钥匙。
让钥匙不见吧,我心想,这样我就回不去了。
刚想完我就摸到了钥匙。电梯门打开,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进去。
客厅里开着暖黄色的灯,餐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林白坐在一碗面后面,安静的看着升起的白雾。
我好似又回到了初见那天的晚上,林白坐在沙发上,看起来离我很远。这次林白坐在蒸腾的白雾后面,同样看起来很遥远。
“林白。”我唤道。
他抬起头,看向我,依旧是那副平淡而又波澜不惊的样子。我们这么静静地对望了片刻,安静而又温和。
“吃饭吧。”他说,“我在这呢。”
我慢慢的走向餐桌,他也耐着性子,等我坐下,看我吃了第一口才开始吃。
“好吃么?” 他问到,“我稍微改了改配料。”
我点点头,目光飘忽的看向客厅的桌子。那桌子上放了一沓纸。我知道那应当是份劳动合同,我也知道那合同的有效期只到今天。
林白突然搁下了筷子。我有些心慌,抬起头惶惶地看着他。他神色非常平淡,貌似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惊动他似的。
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别看了。” 大概是白雾所带来的错觉,他的神色似乎柔和了一点,“我不走,好好吃饭吧。”
我怔住,紧紧的盯着他。
他有些无奈,伸手在我手背上轻轻刮了一下,“听到我说话了吗。好好吃饭,明天给你做虾。”
我一话也说不出,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才低下头继续吃饭。他见状也拿起筷子继续吃。
我们就这么安静的吃着。我先吃完了,放了筷子继续安静的看着他。
“林白。”我轻轻喊了一声。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
“我在。” 他应到,“我在这里呢。”
暖黄色的灯光晃的我的视线朦胧了。林白好像真的在这,我心想,这样应当不是什么电影里的独角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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