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接到一个任务,说是要搞一个校园欺凌的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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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接到一个任务,说是要搞一个校园欺凌的专栏。校园欺凌,我从来没经历过,很好奇,于是收到编辑给的地点以后,我马不停蹄赶去采访。
说明是一个栏目,那么我不仅要采访一个,我还得收集资料,寻找相关新闻事迹和资料,是个大活。但是我知道,领导给我做栏目的机会,也就是说看重我,意味着我就要升职了。为了家人为了钱,我甘之如殆。
受访者要求到她的公寓进行谈话,我说没问题,因为她说她家有一个阳台,方便。
受访者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的样子,但是面容些许憔悴,头发有些凌乱,阳台的茶桌上,摆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和黑咖啡。
她说:“因为发病,我已经有几天的时间没有去工作了。”
我问她什么病,她说,抑郁症,在高中时期就有了,间接性的发病,中间曾经尝试过接受治疗,但都被她一一抗拒。
我知道这是进行话题的最佳时期,我们走到阳台坐下来,她双手交叠,十分优雅,看起来不像是经历过校园暴力的人。
“能否讲讲您的经历?”我知道一定可以,所以提早拿出了笔记本准备记录。
“当然。”她抿了一口咖啡,“我是某所高中的毕业生,高中三年一直在被欺凌着。”
我点头附和。
“从高一入学开始,我就因为脸大被人说大脸妹,这没关系。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因为上课突然来了姨妈,跟老师请假去换姨妈巾。那些男生看见了,我回来以后他们就不再说我是大脸妹,他们说我是不讲卫生的人,后来演变成一些不堪入耳的花名。”
我皱起眉头,我认为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搞月经歧视了。
“高二的时候,我因为吃药所以变得很胖。当时我170就已经是200多斤了。他们就叫我‘肥猪’‘猪肉婆’什么的。”我听着听着,竟然忘记了下笔记录,因为我高中时期人缘还可以,所以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迹。
“但是我没有想着转学,因为我妈妈不让我转学,她要让我留在这里,她要继续在这里工作,我爸爸也这么说。”她眼里还是难免流露出一些哀伤,我默不作声。
“然后就是高三了吗,我想认真学习,因为之前的两年我学习成绩一直算是中等水平,虽然是重点但是也没有很好。我就不听他们给我起的外号,不管他们对我做出什么事,我都置之不理。”
“一次元旦晚会,我们是要留校的,会上有同学给了我一颗糖,看起来白白软软的,很好吃,我也给了她一块奶糖,她接到以后揣进裤兜里,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吃。但是当我吃下她给我的糖的时候,我感觉到不对劲,因为身边的人都说‘她真的吃了啊卧槽’类似的。然后我才细细品尝它的味道——是苦的。”
“我吐出来,是一块粉笔,白色的粉笔,我拼命地找水,可是他们把我的水瓶藏起来了,所以我只能去厕所用生水把我的嘴洗干净。你知道吗,我吐出来的那些水,是白色的。”她眼里像是有眼泪,有痛苦,但没有怨恨,她说,“我不敢,也不想怨恨任何人。”
我被她的情绪感染,鼻子也跟着酸酸的。
“在宿舍的时候,她们趁我睡觉,把我的内裤套在我的头上,我一醒来她们就在我的旁边捂着肚子笑。现在想想她们当初为什么这么欺负我,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好捏碎,不反抗,可以任人搓扁的软蛋吧。”
“最后到了高三,整整三年,我没有一个朋友,每天二十四小时只有我自己在陪着我自己。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撑过那三年的,觉得我真抗打,难怪那些人会一直折磨我。要我是他们其中一个,我也会选择欺负我自己。但是我不想伤害其他人。”她自嘲地一笑。
“回学校拿毕业证书的时候,他们把我的毕业证书和毕业照撕得稀碎。我当时在想,撕,把它全撕了,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们。所以现在我家里除了书,没有一样东西是和我的高中有关的。我连同学聚会也一次没去,他们发一条邀请过来,用不同的电话号码,我就拉黑一次。”
“不过我现在除了偶尔会发病还是挺正常的,大学的时候我曾经被试过退学,因为总是发病吗,现在好多了。”她向我微微一笑,拿起旁边的纸巾给我擦眼泪,“不哭啊,我这个当事人还没哭呢。”
这个沉重的话题以我的哭泣结束,我带着只写了几个字的笔记本,还有我的空无一物的包包走出受访者的家——里面有一支口红和一面小镜子,我看她气色没有很好,稍微装点一下就可以很漂亮,于是我把我包包里那只还没用过的口红和我的小镜子给了她。
“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我只能说出这一句。
栏目推出后观看率并不理想,领导说再给我一次机会,说这次再不回本,呼声不高,这个栏目就不用做下去了。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第二个受访者约定好的茶餐厅里——第二个受访者是一名男性,一位茶餐厅的老板。
我来到他约定好的包间内,等待着他的到来,心里做好无数次准备和深呼吸,上一次我回家哭得泪流成河,男朋友都问我怎么了,这次希望不会太丢脸。
他推开门,我首先入目的是他手上的花臂,然后才到完整的他——就是一个高高瘦瘦有点肌肉的老板。
他拉开椅子,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我们互相问好握手,他问我是不是来采访的,是个切入主题的好时机,所以我直接进入正题:“是的。那您方便讲一下您的经历吗?”
“可以。”他点点头,掏出口袋里的烟,在拿出打火机之前问我:“抱歉,你能不能闻烟味儿?允许我点根烟吗?”
“可以,你喜欢就行。”我走到窗边打开窗通风,问他:“刚才你不觉得很闷吗?”
“没有,习惯了这种窒息的感觉。”我一听,就知道要开始了,立马坐下来听他讲。
“我是个同性恋。”他说,“小时候因为这事儿,没少受欺负,但是我今个儿活了三十年,也不喜欢女的。”
“我小时候上中小学那一边,不仅重男轻女,而且恐同很严重。也不知道那群傻逼哪里知道的,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我是同性恋。别说是同学了,连教师也有意无意地想要离我远一点儿。可能因为我们那地儿比较穷比较小吧,那时候都是十几年前了,我能理解,封建思想嘛。”他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
“小学还好吧,被人用书本拍脸,被孤立都是小事儿,大不了就自己玩儿自己的。到初中的时候,那群狗逼把我关在男厕所里,对我拳打脚踢,还向我泼水。我当然想过反击,但是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几个人,更别说是整个班,整个学校。”
“所以我那时候几乎没有说过话,几乎天天打架,天天挂彩,天天被叫家长,但是他们都没有和我的妈妈说我在学校被欺负这件事。”
“直到后来初三的时候,有个男的想要强奸我。我直接一脚踹了那傻逼的蛋,然后就被退学了。我转到外地读书,也没人再敢孤立我,可能是因为我常年冷着脸所以看起来比较凶。医药费我妈帮我付了,回家以后她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说我在学校怎么样被欺负,让我感到好笑的是她还说转得好,当时我就无语了。”他笑着说出后面的这句话,笑得我热泪盈眶。
“然后吧,后面也就过得还行,高中的时候找了个男朋友,现在十几年了,还开了个茶餐厅。我也是一个正常人了。”他还是笑着,提到男朋友的时候他会浮现出温柔,不再是冷冰冰的凶相。
“他知道我的事情以后,安慰我,教会我很多事情,比如如何去直视过去。因为那个时候我也是一直在逃避的吗,很抗拒——反正我觉得我男朋友真的特别特别好。他还为我——或者说是为了不再有太多像我一样心里有问题的人有苦难言,他大学读的是心理学,现在是市人医的一个心理医生。”
“那很好啊。”我为他们鼓掌,“祝福你们,希望你们有美好的未来。”
“一定会的。”他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我们说好了,今年年底就结婚。”
“到时候可以叫上我吗?我也算是你们爱情的见证人之一了。”我半开玩笑的,没想到他真的同意了,还让我随份子钱。
和前一位受访者一样,他们都是温柔的。
在采访的最后,他伸出他的花臂,说:“这些纹身并不是我想纹上去的,不过因为以前打架留下来的伤疤太吓人…其实是我媳妇儿每次看到都要心痛一番,所以才纹上去的。不然那些客人看到了,不都得吓跑了。”
我们笑了起来,笑完以后是无尽的沉默。
在这里吃过饭,他说:“我请客,不用你付钱。”
“太客气了。”我说。
回到家的第一时间,我把他今天所说的事迹一件件整理好,从十点忙到一点多,我心甘情愿,这是最后一期节目了,做完这个就要say goodbye了。我私心希望它能继续做下去,这样会提高校园暴力事件的关注度,又不希望它做下去,这样只会发现更多的受害者,让我一次又一次看到这个世界有多可悲。
在凌晨两点,我把文章发布在专栏里,在简介上加上一句——
“让校园暴力不再在黑暗里潜滋暗长,要让它暴露在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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