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逍遥谷里,仍是繁花似锦。
寨主盘坐在花丛中软绵的垫褥上正在闭目养神,身上用野花熏煮了的纯麻布衫将他松松拢裹。他感觉全身血流畅通。一群彩蝶正围着他翩翩起舞,让他陶醉在这片鲜香的之中昏昏欲睡。
忽然他听到祁黄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落到他身旁驻足。
“看到什么了?”
寨主微启双目,见来者正是祁黄。
“别的到也没什么,就是打听到个稀罕事回来通报一声。”
寨主的心思祁黄心领神会,他知道如何在众多的信息中筛选重点。
“哦?那说来听听!”
祁黄的话,犹如给寨主打了强心针,引起了他对寨子里的关注,使他看起来像个突然被唤醒的昏睡之人,来了兴致。
“前两天,那彦阳领着寨里的老老少少在山坝上种了一大片袋子草。说是能靠这个,引来带我们出山的人。呶,这就是那草地的图形!”
祁黄说完,把一张画着“SOS”图案的草纸递到寨主手上。
“这算个什么图符?八卦不像八卦,太极不像太极的!”
寨主撑开图纸端详半天,就算他这个曾经见多识广身怀六艺的人,也参不透这个图符的含义。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图符。
“我找八弟问了,他说他也不知道这图是啥意思。问彦阳,彦阳只说是救援符号,至于这样做是不是有用,那就不得而知了。八弟还说,他可是不打折扣地完成您交给他的任务,带头努力帮助彦阳办事。”
寨主从八弟的传话里听出了些情绪,故而玩味地冷笑一声,“哼!他倒是真听话啊!那,其他的兄弟,就没有出来反对的?”
“没有!有八弟操持,那几位哪一个又是愿意多操一份心的?”听祁黄这么说,寨主多少有些意外。
“这倒也是!”寨主低头一笑,似是默认了祁黄的说法,但转念再一想,还是有些不解,“那老二呢?他也会那么服贴?”
“据说原先是反对的,说拿那么好的口粮田来种草,实在是伤天害理。可后来八弟去找了他,他就再不说什么了!”
“呵!看来我还真没找错人啊!”
寨主感慨,不知道自己该欣慰还是后悔。
祁黄见状,想了想,忍不住问:“大哥,我始终想不明白,您为啥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又为何把寨主的位子给了彦阳这个流浪汉而不是二哥?”
“我这么做,也是情势所逼啊!”
寨主长叹了一声,拿起地上的竹筒,喝了一口花露,望向祁黄的眼神幽幽的,像个无底洞一般,望得祁黄心里不免一紧,浑身发毛。
“寨子里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其实啊,早已是暗流涌动了!难道你没看出来吗,除了你这个光棍儿,哪家势力不是在暗暗较劲?”
“现在啊,已经不是我们八兄弟刚进山的时候了,世道人心早已经翻了个个了!“
“真有这么严重吗大哥,我还真是没有感觉到啊!”
祁黄真希望大哥的猜测是个错误。身经战事离乱的他,怎么会听不懂大哥话里的忧思?可是,他是实在不愿意在看到纷争了。
寨主摇摇头,又一声叹息,“那个时候,弟兄们尚能齐心。可现在,就算老一辈都力不从心了,可难免他们不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儿孙身上啊!”
祁黄平时也没有有细想那么多,总觉着,大哥会安排好一切。现在,经他这么一点,他心中也不免跟着担忧起来。
“如今,我还在,明面上暂时还不会怎样。可一旦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就难说会是个什么结果了!说起来,彦阳的到来,是老天送给我们机会。我借机提前安排,也好趁着我还在,让那些人早点跳出来,我们也好提前控制局面。也趁机看明白了,谁,才是真正合格的继任者!”
“其实您也是可以让大壮接班的!”
大壮是大哥的嫡出亲孙子,是祁黄看着长大的正派后生,长得虎头虎脑,身强力壮,经寨主的悉心调教,传承了寨主的绝学,练就了一身的好本领好手艺。
“其实,您要是让大壮接班,既是顺理成章,又能让其他人断了念头,岂不两全其美!何必让个不知底细的彦阳主寨,我觉得总是有些玄乎!”
祁黄敢于这样说,不是凭着自己和寨主的情分,也不是要讨好寨长的私心,而是因为他就是个孤家寡人,不会被大哥怀疑他属于那股势力。
寨主频频摇头,“他不行,他只适合做个匠人,你要是给他压上这副担子,那就是给他找罪受,就是把他放往火架上烤啊!”
寨主嘴里虽然否定着自己的孙子,但眼里还是喜悦大与忧愁,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孙子那乐呵呵的模样,让他心里一阵甜蜜。
“原来大哥把彦阳摆出来亮相,为的是坐山观虎,借力打力啊!难为大哥如此用心良苦,未雨绸缪了!”
祁黄恍然大悟道,对眼前的大哥又多了一份钦佩。
“岂止是坐山观虎啊,倘若彦阳真能把咱们带出山,奔向太平盛世,那是带我们的子孙后代找到了光明的前途了。说不定我的病也就有可能治好,你也可能到山外找到真正能做你徒弟的人了!”
寨主说着,眼里满是憧憬,眼前若隐若现的那条金光大道似乎离着他近在咫尺又有些遥不可及,让他恍惚。
“那要是带不出去呢?”
祁黄对彦阳的信心可没有寨主那么大。
自从彦阳无意中说出自己的父亲是当世名医之后,寨主就对出山产生了奢念,奢望彦阳的父亲会治好他的病。他自己却不敢把这话当真,谁知道彦阳不是胡乱瞎说的。他这个前朝的御用大医都治不好的病,别人就能治好?他从不敢奢望总是有奇迹发生。
“就算是带不出去,彦阳也毕竟是活在外面新世界的人,我相信他总能教给我们新的东西,让我们进步。这也是我要这样做的原因,因为我已再不能带给大家新的东西了!”
说到此,寨主黯然神伤的表情,半掩在随风飘散的白发之下,可声音里让祁黄听出了悲怆。
“那您这是笃定彦阳了?”
“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谁知道那小子能不能把真心留在这里呢!”
寨主连声的叹息里透着悲凉弥漫在峡谷中,他企图以一脸残笑来遮掩自己的无力。而恰恰是这种需要遮掩的无力,让祁黄心中隐痛。因为他知道,以大哥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多也支撑不了一年了,他所谋划的这一切,又有多少能真正实现呢?
“这事以后再说吧,大哥,您还是要尽快调理好身体,争取早日回去主持大局才是,彦阳那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算是有八弟帮着,也未必就能料理好了。这万一要是因为他处事不当,激发了变故,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祁黄继续劝慰着,心绪收拢回自己的本分,至于什么寨主之权落在谁那里,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此时他唯一关心的,应该还是如何治病救人,如何让大哥在有生之年,少受些苦楚。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劝告有些多此一举。大哥是什么人?他何曾犯过错!
“嗯!我最近感觉不错!六弟,看来离开那些凡尘俗事,还是对身体大有裨益的呀!我应该听你的话,早点过来就好了。只是这些花露收集起来太费事,太让六弟你太费心神!”
寨主感叹着,看着一直为自己跑前忙后的祁黄,他心中生出无限的留恋。
这么多年来,就是这位孤情的六弟一直服务于村寨,忠诚于自己,使他觉得离不开他。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能给自己治疗身体,更多时候,他觉得他已经成为了他重要的精神依靠。而这种畅所欲言的感觉,更是每每让他感到轻松愉快。
“这本就是医者本分,大哥不必客气!”祁黄说着,从医箱里拿出一粒丹药,交到寨主手心里,有一次嘱咐他,“这是今天的丸药,大哥你要渐渐地减少用量,才可以完全脱离它的控制!”
“我知道!”
寨主接到手中,没有立即服用。他要等待那个锥心彻骨的疼痛来临的时候再吃,这样还能延缓一些药效。
祁黄忽然感受到一阵微风带着一丝凉意袭来,他知道这逍遥谷里的气象是瞬息万变,“我还是推您进房吧,这里好像是要起风了!”
寨主实在是不能再多承受这些贼气邪风的侵扰了。
“不用,还是让阿宝他们来推吧!你的任务还是要赶紧回去盯着寨子里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来报知我!你回去吧,再来的时候,想着给我拿几本书来,我也不能老是在这里坐吃等死啊!”
寨主笑着说,谈笑里夹杂着悲凉。
“好的,大哥,那你多保重!”
祁黄应声而去。寨主向站在四周的几个后生招了一下手,四个山娃子跑了过来,手提肩扛起这尊独轮专车,嘻嘻哈哈一路说笑着消失在万花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