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暗暗发笑，猜测着郭青云去而复返的意图。凑巧的是，郭侠在他们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正好一步进门，因为自己打着电话，所以手势示意他先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现在他屁股还未坐热，老子的电话就跟过来了，这是有什么缘由？

“他不去留学，也不想进公司，非要去什么边疆探究少数民族医学，要为你们的草药事业，奉献青春，我反对无用，说不动他，你帮着劝劝吧！”

郭青云索性摊牌，求计于师弟。

他知道彦波希不会不管，所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

至此，彦波希已经明白，郭侠为什么不请自来，郭青云为何要给自己打电话。看来父子是闹僵了，都来找自己当说客了。

彦波希触景生情，一下子想起了当年彦阳的决绝，心里七上八下的，对到底能说服谁，没有了底。

自己真能像郭青云期望的那样，劝郭侠回心转意吗？

自己真能像郭侠期盼的那样，说服郭青云放自己唯一的独生子去边疆吃苦吗？

他都没有把握。而他这种没有把握，更多地是对自己的立场没有把握。

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似乎感到，郭侠和自己在精神追求上，有一种一脉相承的默契。

作为父亲，彦波希完全能体会老同学的拳拳之心，他们有所求，自己没有理由不帮忙，但面对徒弟的一腔热情，那些要劝他放弃的话，又觉得说不出口。

“去西藏，是你一时冲动，还是早有规划？”

他问得严肃而认真。

“当然是早就有打算了！”郭侠有些惊异，这事不是早跟老师说清楚了嘛！

其实彦波希并没有忘记他们的交谈。

“此一时，彼一时，事情都是在不断变化的。倘若你现在要改变想法，没必要在乎和我说过什么，老师完全能理解！”

“我没有变！”老师对自己的质疑，让郭侠产生了怀疑和猜测，“是不是我爸妈找过您？”

“你爸妈反对你去，也都是为你着想，他们的意见，你也应该好好听听的，认认真真地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彦波希不打自招，“毕竟这不是一件可以赌气的小事啊！”

彦波希起身来到郭侠跟前，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

“谁和他们赌气了？！”

郭侠哭笑，“我是认真地去研究医学，又不是去胡混，哪有功夫和他们赌气！再说了，他俩还是学这个的，怎么就不理解！”

郭侠说完撅起了嘴，满脸的气恼和无奈。

“儿行千里母担忧嘛！”彦波希拍了拍郭侠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他们的一番苦心你此时还体会不到，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说到底，他们还是怕你去边疆吃苦，毕竟那里的条件和家里是没法比的！”

他嘴上还是要帮腔，似乎非这样就是不尽心一样。

虽说郭侠仍坚持俯身躬行令他宽慰，但他漠视父母的心意，自己并不认同，他觉得徒弟还是需要一番敲打，因为要想实现理想，仅凭着一腔热血是不够的，还必须对所要面对的困难有足够的认识，那样做出来的选择，才能心志坚定，一往无前。

更何况在彦波希心里，知道感恩，是优秀品质形成的首要根本。而人生第一要感恩的对象天经地义就该是生养自己的父母。

他不允许自己支持一个德不配才的忘恩负义之徒。

“唉——，我已经很理解他们了，可他们怎么就不理解理解我呢？您说，我还这么年轻，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追求吗？他们又凭什么觉得，他们给我安排的路，就是最好的路？”

郭侠不领情，反驳起来言之凿凿，好似世俗人眼中的那些富贵，与他无关。

“那可是许多孩子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路啊！”

彦波希说这话时，感情有些复杂，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张阳。

“倘若你父母不是成功地建立了深厚的经济基础，而是需要你来供养的话，你还真能这么潇洒地说走就走？”

彦波希问了个郭侠根本没想的问题。他转动了一下眼珠似有所思，撅着的嘴巴也渐渐松弛了下来，遂低头叹道：

“我当然不能说走就走。在这一点上，我确实很感谢他们。可也正是我有这个条件，所以才更不应该放弃了呀！”

“我知道老师的意思是让我懂得感恩，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用道德的准绳来捆绑我的人生，替我安排我的路。要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为什么非得选择牺牲自己的理想！”

彦波希静静地听着，没表示态度，这似乎孤立了郭侠，只听他继续说道：

“老师，您何不逆向思维一下，如果我成功了，那不是也提升了他们奋斗的价值了吗？”

彦波希听了一怔，想不到自己让他反思，他竟能反思出个“逆向思维”来，而且这个思维乍一听，好像还蛮有道理的。看来这小子是铁了心要去了，没有特别的理由看来是说服不了他了。

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呢？又是为什么要组织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要完成老同学的托付？

“亏他们还从小教育我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郭侠扫老师一眼，见没什么反应，又撇嘴抱怨，“还从小给我读说先忧而忧，后乐而乐的句子，怎么到了办真事的时候，就完全是另一番道理了！”

彦波希轻笑了一声，觉得这孩子平时不多话，今日为了理想，嘴头都变得利落起来了，看来自己对这个徒弟还是要另眼相看了。

“就连老师您不是也常教导我们，作为医者要尽自己的本分吗？我觉得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医者本分！老师，您不会也和他们一样，说一套，做一套吧？”

彦波希脸一沉，心想：好小子，连我也捎带上了。看来不帮他说话，自己就成了他父母的同党了。

“不管怎样的理由，父母就是父母，你算是你有道理，也必须好好和他们说话，赢得他们的支持才好，哪能消极冲撞，伤他们的心！这和治病可有一比，如果不分病症，一味地下猛药，你想想，是什么后果？”

彦波希说完押了口茶，示意郭侠喝茶。而郭侠却动也没动，他不明白老师今天为什么不表态支持自己，净说些云里雾里的话。老师原来可是很直接痛快的人啊！

彦波希的思路却还在自己刚刚的话里，或许家长和孩子分歧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彼此的态度。

如果郭侠能有个好的态度，采取软磨硬泡，好好说话，他觉得郭青云作为中医圈里的人，不难判断出孩子选择的正确性。

郭侠有气无力地叹息道，“好好说了，关键是，没用！您也知道，我爸爸是个强势的人，他哪还让我说话呀！所以，徒弟才来求您帮忙，我估计，也只有您，能说动他了！”